说声再见便过了20年
这是1978年秋天的一个早上。
这一天,天高云远,云淡风轻,有和煦的阳光,也有在阳光下啁啾的鸟儿,还有大楼前面小溪潺潺的流水。
“您好!”
“您好!”
当中国技术引进代表团的成员与瑞士苏尔寿公司的总裁和雇员们相互问好时,双方的神情都是意味深长的,各自都从对方的目光中读出了心照不宣的内容。
这眼中的内容带着几分无奈,但更是带着很多的遗憾。
历史其实是给中瑞双方开了一个玩笑。当中瑞双方再次握手问好,重新坐在谈判桌上,来谈中国从瑞士引进低速柴油机生产技术时,距离第一次挥手说“再见”已是整整20年!
一声“再见”,便是20年!
在这20年中,整个世界的政治、经济、军事,特别是国际造船界和航运界,发生了多大的变化啊!20年,在奔腾的历史长河中,或许只是毫不起眼的一朵浪花,可它给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所造成的差距或许是30年、40年,甚至半个世纪!
当年,我们买了瑞士苏尔寿公司的图纸,被“四人帮”操纵的“造反派”毁掉了。到了1972年,外贸部与六机部商量:事情已经过了这么多年,无论如何,总得给人家一个交代呀!于是,外贸部一位副部长来到瑞士,对苏尔寿公司的人讲:我们撤销那个关于柴油机的引进合同。苏尔寿公司的总裁也很“大气”,他耸了耸肩膀,笑了一笑,无可奈何地摊了摊双手:我们同意撤销那个合同,但12万美元的购买费当然不能退了;图纸,你们就留下吧,我们也不要了——不过,我们相信将来你们还是会引进的;如要引进,请贵国还是首先购买我们的专利吧!
无话可说,那12万美元就这样打了水漂。
到了1973年,根据周恩来总理指示,组建了国务院造船工业统筹办公室,由粟裕同志主持这个办公室工作。这时,又有人斗胆提出了是否与瑞士或丹麦的造机公司接触的问题,粟裕委托六机部副部长刘放、交通部副部长程望,以及张有萱、纽济昌等人到上海,征求上海市委的意见。上海的马天水、黄涛等人还没等听完刘放、程望的话,竟然就拂袖而去!
可事情到此还没完呢!
第二天,上海市随即就召集了万人大会,主题是“反击右倾翻案风,反击修正主义复辟”!其声势之浩大,其言辞之可怕,令人不寒而栗!上海交通大学还专门搞了录音,作为学生的第一节政治课。紧接着,由张春桥、姚文元把持的《红旗》杂志、《人民日报》连篇累牍地发表文章,以造船工业统筹办公室引进外国柴油机为靶标,在国内又掀起了一场“反修正主义复辟”的闹剧。
于是,与外国柴油机生产厂家接触的动议,在这样的政治高压下,只得又不了了之。
不过,现在好了。如今,中国改革开放的春风终于促使中国和瑞士两家又坐到一起来了。
“这次,你们不会再发生过去那种不愉快的事了吧?”苏尔寿公司总裁卡罗尔在与中国代表团谈合同条款时还心存疑虑。

大连柴油机厂用引进的专利研制的低速柴油机
“您放心,我们手中握有邓小平同志的尚方宝剑,绝不会发生过去那种不愉快的事了。中国粉碎了 ‘四人帮’,任何人都阻挡不了中国全面改革开放的趋势了。”
“那就好,那就好,希望我们的合作能长久地持续下去。”
有了20年前谈判的基础,这次中国与瑞士签订的这个合同,主要条款与前次那个文本差不多。我们共向瑞士苏尔寿公司引进柴油机5种机型、25个系列,只是费用比第一次有较大幅度的提高,其原因是“因为你们不守信用”。这一次购买生产制造许可证和图纸资料花了50万美元,以后每生产1匹马力提成费是4美元。但即使如此,这些费用尚不及进口1台主机的费用,其经济效益还是显而易见的。
合同签订完毕,中国代表团的成员们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代表团成员走出苏尔寿公司大楼,伯尔尼的天空是那么蔚蓝,阳光是那么灿烂,连从白杨树上飘落的树叶,也似乎变成了翩翩飞舞的蝴蝶。代表团成员们仰望了一下明媚的天空,感到异常地欣慰——因为他们知道,中国各个船厂制造出来的空船壳,正眼巴巴地盼望着他们谈判的结果。他们千辛万苦、万里迢迢来到这里,事情办得居然比他们预想的要顺利。
低速柴油机技术的迅速引进,由此拉开了中国船舶工业大规模技术引进的序幕。正如部长柴树藩在新技术引进会议上所讲的:这次引进的规模是空前的!

作者与《中国船舶报》和国防工业出版社记者在468厂现场采访
短短几年,中国船舶工业系统共签订各类技术引进和设备进口合同350个,总计使用外汇15757.6万美元。其中软件合同68个、硬件合同209个,除船用主机外,还引进了船舶电站用发电机、船用货物通道设备、船用液压甲板机械、电动液压舵机、船用污水处理装置,以及炼钢、锻造和热处理技术等,形成了较为完整的船舶生产制造体系。
是的,邓小平的复出,标志着中国船舶工业和煦春天的到来。在生机盎然、万物勃发的春天里,部长柴树藩等人坚决果断地将邓小平的决策付诸实践,率先升起了引进之帆,历尽沧桑和磨难的中国船舶工业这艘巨轮,将航向对准了太平洋彼岸,豪迈地驶向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