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 语
《雷斯法案》的出台和废止，说明20世纪20年代巴西民族主义意识萌生阶段的复杂性。巴西的社会精英一方面努力摆脱在文化和经济层面对欧洲的认同和依附，寻求独立的发展地位，另一方面也在积极思考巴西民族的内涵和独特性，不再一味地追求复刻欧洲文明，而是要构建美洲地区的新的身份认同。在这个过程中，巴西的文化民族主义和经济民族主义思想高涨，社会上存在一些极端民族主义和种族主义的杂音，再加上受到美国排日运动的影响，这些势力借机将日本移民群体树立为民族认同对立面的“他者”，由此便导致了《雷斯法案》的出台。
美国《1924年移民法》（The Immigration Act of 1924）为日本向美国的移民活动画上句号，同时也让日本人认清了美国紧张的种族环境；与之相比，这一时期巴西虽然也出现了排日活动，但是，《雷斯法案》实施不足3年便被废止，表明相较于美国，巴西在总体上还是一个种族关系比较和谐、社会环境相对宽松的国家。这也为此后日本政府大规模向巴西输送移民提供了相对良好的社会环境。这一点也可从日本人支持移民巴西的言论中得到证实。日本军官春见京平（Harumi Kyōhei）撰文称：“巴西是一个幅员辽阔的国家，面积是日本的22倍，资源丰富，气候宜人，人口只有3000万，人口密度仅为日本的1/40……巴西人享受着真正的平等，黑人和白人可以同时乘坐轮船和火车，同时观看演出和电影……黑人、白人和黄种人，所有的种族能够平起平坐，谁也不主宰谁……都是自由和平等的公民。”他还强调非巴西人也有权购买巴西土地，而且目前日本移民已经在圣保罗州建设诸多农业拓殖地。日本北海道帝国大学（Hokkaido Imperial University）教授高岗熊雄（Takaoka Kumao）也称赞巴西的种族环境比北美地区要好很多，因为这里有大量的混血种人。圣保罗州一份日文报纸的社论写道，包容和国际主义是维系日本人和巴西人关系的纽带，这与盎格鲁—撒克逊人的种族主义和自私形成鲜明对比。[36]
此外，尽管巴西和美国在20世纪20年代初都出台了排外的移民政策，但两国处于不同的发展阶段，导致双方后期移民政策走向不同。美国自建国至19世纪末，为了开拓领土、开发西部和推进工业化，而采取鼓励自由移民的政策。20世纪初，伴随着西部开发的完成、工业化基本实现、农业机械化程度提高和人口的迅速增长，美国度过了劳动力短缺的时期，在排外主义者和种族主义者的煽动下，其移民政策开始收缩，倾向于吸收文化水平较高且有一定技能的移民。排日运动就是在这种情境下发生的。而此时的巴西工业发展方兴未艾，工业化仍处于初始阶段，对劳动力的需求仍然比较旺盛。因此，极端民族主义和种族主义对外来移民的排斥有违于巴西经济增速期对劳动力巨大需求的实际情况，必然要被历史淘汰。即便如此，面对美洲地区此起彼伏的排日运动，日本政府也不得不提高警惕，酝酿出台新的移民政策以适应新的国内外形势。
【注释】
[1]杜娟：历史学博士，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历史研究所副研究员、中国拉丁美洲史研究会理事。
[2]杜娟：《废奴前后巴西关于外来劳动力问题的争论》，《拉丁美洲研究》，2019年第2期。
[3][美]E.布拉德福德·伯恩斯著，王龙晓译：《巴西史》，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年，第276页。
[4][美]E.布拉德福德·伯恩斯著，王龙晓译：《巴西史》，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年，第277页。
[5]Afonso Celso，Porque Me Ufano Do Meu País，Rio de Janeiro：Editora Expressao e Cultura，1998.
[6]Alberto Torres，O Problema Nacional Brasileiro，Reprint from the Collections of the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Libraries，1914.
[7][美]E.布拉德福德·伯恩斯著，王龙晓译：《巴西史》，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年，第257页。
[8][美]维尔纳·贝尔著，罗飞飞译：《巴西经济：增长与发展》，北京：石油工业出版社，2014年，第37、41、42、50页。
[9][美]维尔纳·贝尔著，罗飞飞译：《巴西经济：增长与发展》，北京：石油工业出版社，2014年，第40页。
[10][美]维尔纳·贝尔著，罗飞飞译：《巴西经济：增长与发展》，北京：石油工业出版社，2014年，第49页。
[11][美]E.布拉德福德·伯恩斯著，王龙晓译：《巴西史》，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年，第256- 257页。
[12][美]E.布拉德福德·伯恩斯著，王龙晓译：《巴西史》，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年，第238页。
[13]Akemi Kikumura-Yano，Encyclopedia of Japanese Descendants in the Americas：An Illustrated History of the Nikkei，Altamira Pr，2015，p.279.
[14]1英亩≈4046.86米2。
[15]Ronald Takaki，Strangers from a Different Shore：A History of Asian Americans，Boston：Little，Brown，1989，p.205.
[16]Stewart Lone，The Japanese Community in Brazil，1908-1940：Between Samurai and Carnival，Palgrave Mcmillian，2002，pp.62-63.
[17]Teresa Meade and Gregory Alonso Pirio，“In Search of the Afro-American ‘Eldorado’：Attempts by North American Blacks to Enter Brazil in the 1920s，”Luso-Brazilian Review，Vol.25，No.1（Summer，1988），p.87.
[18]Alexandre Ratsuo Uehara，“Nikkei Presence in Brazil：Integration and Assimilation”，trans.by Saulo Alencastre，in James C.Baxter，Hosokawa Shūhei and Junko Ota，eds.，Cultural Exchange between Brazil and Japan：Immigration，History，and Language，International Research Center for Japanese Studies，2009，p.147.
[19]“Letter of Clovis Bevilaqua to Fidélis Reis”，October 17，1921，in Calvio Filho，ed.，Factos e Opinǒes Sobre a Immigração Japonesa，Rio de Janeiro：n.p.，1934，p.44，cited in Jeffrey Lesser，“In Search of the Hyphen：Nikkei and the Struggle over Brazilian National Identity”，in Lane Hirabayashi，Akemi Kikumura-Yano and James Hirabayashi，eds.，New Worlds，New Lives：Globalization and People of Japanese Descent in the Americas and from Latin America in Japan，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2002，p.39.
[20]Jeffrey Lesser，Negotiating National Identity：Immigrants，Minorities，and the Struggle for Ethnicity in Brazil，Duke University Press，1999，p.101.
[21]Stewart Lone，The Japanese Community in Brazil，1908-1940：Between Samurai and Carnival，pp.63-64；Jeffrey Lesser，Negotiating National Identity：Immigrants，Minorities，and the Struggle for Ethnicity in Brazil，p.100.
[22]Maria Stella Ferreira Levy，“O Papel da Migração Internacional na Evolução da População Brasileira（1872 a 1972）”，Revista de Saúde Pública，1974，supplement，8，p.72.
[23]Daniela de Carvalho，Migrants and Identity in Japan and Brazil：The Nikkeijin，Routledge，2002，p.5.
[24]日本驻圣保罗总领事藤田敏郎：「在留民諸君に告ぐ」，『伯剌西爾時報』，1921年5月13日，日本国立国会図書館：http：//www.ndl.go.jp/brasil/text/t046.html，访问日期：2018年4月19日。
[25]「風俗に注意せよ」，『伯剌西爾時報』大正七年（1918年）4月26日；「見ともないね日本婦人の背負児」，『聖州新報』大正十五年（1926年）6月18日；「汽車の中」，『聖州新報』1926年8月20日，日本国立国会図書館：http：//www.ndl.go.jp/brasil/text/t047.html，访问日期：2018年4月19日。
[26]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爆发打断了日本向巴西输送移民的势头。圣保罗州政府也以该州经济低迷为由，终止与外国移民公司继续签订移民契约，并暂停对移民的旅费发放补贴，日本向巴西的早期移民进程被迫中断。可参见：杜娟：《日本人移民巴西初期的历程和特征》，《拉丁美洲研究》，2021年第5期；Márcia Takeuchi，“Brazilian Diplomacy before and during the Early Phase of Japanese Immigration（1897-1942）”，trans.by Narjara Mitsuoka，in James C.Baxter，Hosokawa Shūhei and Junko Ota，eds.，Cultural Exchange between Brazil and Japan：Immigration，History，and Language，p.6.
[27]《巴西排斥日本移民》，《申报》，1922年5月2日，第7版。
[28]Maria Stella Ferreira Levy，“O Papel da Migração Internacional na Evolução da População Brasileira（1872 a 1972）”，Revista de Saúde Pública，1974，supplement，8，p.72.
[29]「黒人の入伯を禁じ黄色人種は現在在留員数の三歩に限らうとの移民法案連邦下院へ提出さる」，『伯剌西爾時報』大正十二年（1923年）10月26日，日本国立国会図書館：http：//www.ndl.go.jp/brasil/text/t049.html，访问日期：2018年4月19日。
[30]有学者认为，《雷斯法案》颁布的目的，除了文内所述，还在于阻止美国政府试图向巴西亚马孙地区输出20万非洲裔美国人的计划。可参见：Teresa Meade and Gregory Alonso Pirio，“In Search of the Afro-American ‘Eldorado’：Attempts by North American Blacks to Enter Brazil in the 1920s”，Stewart Lone，The Japanese Community in Brazil，1908-1940：Between Samurai and Carnival，p.64.
[31]「正義の声伯国に万里長城は築けぬ日本移民制限どころか増加さすべきだと聖州上院の日本移民擁護獅々吼」，『伯剌西爾時報』大正十二年（1923年）11月2日，日本国立国会図書館：http：//www.ndl.go.jp/brasil/text/t049.html，访问日期：2018年4月19日。
[32]“班代兰蒂斯人”是对17世纪在巴西的葡萄牙探险者、殖民者，以及葡萄牙与印第安人混血后代的称呼。为了寻找金矿、银矿和钻石矿藏，这些人敢于涉足地图上没有标注的无人区、巴西南部和西部内地，拓展了殖民地巴西的边界范围，因此，在巴西“班代兰蒂斯人”也是勇敢无畏的代名词。
[33]Jeffrey Lesser，“In Search of the Hyphen：Nikkei and the Struggle over Brazilian National Identity”，in Lane Hirabayashi，Akemi Kikumura-Yano and James Hirabayashi，eds.，New Worlds，New Lives：Globalization and People of Japanese Descent in the Americas and from Latin America in Japan，pp.40-41.
[34]「連邦議会に於ける排日法案「ボ」氏の親日的修正説」，『聖州新報』1925年7月17日，日本国立国会図書館：http：//www.ndl.go.jp/brasil/text/t049.html，访问日期：2018年4月20日；入江寅次：『邦人海外発展史』（下），原書房1981年，第294-296頁；Stewart Lone，The Japanese Community in Brazil，1908-1940：Between Samurai and Carnival，p.65.
[35]Maria Stella Ferreira Levy，“O Papel da Migração Internacional na Evolução da População Brasileira（1872 a 1972）”，Revista de Saúde Pública，1974，supplement，8，pp.71-72；Thomas Holloway，Immigrants on the Land：Coffee and Society in São Paulo，1886-1934，University of North Carolina Press，1980，pp.162+197.
[36]Stewart Lone，The Japanese Community in Brazil，1908-1940：Between Samurai and Carnival，pp.66-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