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丁美洲(América Latina)一词可以拆解为两个部分。“美洲”来源于德国制图师马丁·瓦尔德泽米勒(Martin Waldseeüller)于1507年绘制了该地区的首批地图之一。他阅读了佛罗伦萨航海家亚美利哥·韦斯普奇(Amerigo Vespucci)的跨大西洋航行记录,认为是亚美利哥“发现”了这个新世界,为了以资纪念,便将这块“新”陆地命名为“美洲”。“拉丁”则体现了19世纪60年代法国的扩张梦想与本地克里奥尔精英的救亡图存理想的结合。独立以来的美洲各国内部陷入军事考迪罗、自由派与保守派的争斗中,对外则感受到日益强大的美国带来的威胁。对于本地精英来说,一个团结统一,由拉丁语传统和天主教维系,并学习法国先进政治思想的拉丁美洲,是建设稳定且强大国家的基础。强调西班牙、法国和葡萄牙等拉丁民族老殖民地之间共同的文化纽带也迎合了法国拿破仑三世(Napoléon Ⅲ)在美洲扩张的野心,为其入侵墨西哥奠定合法性。对拉美地区的区域国别研究则是近一个世纪后的事情了。随着二战后出现“冷战”,美国出于战略目的对全球进行划分,并由联邦政府资助地区研究项目。拉丁美洲以其伊比利亚语言、政治和文化传统,成为可供研究的完整而连贯的区域。拉丁美洲研究中心的出现,使“拉丁美洲”作为一个区域概念得到强化,最终成为共识。

如今最为权威的对拉丁美洲历史的定义,可以参考英国历史学家莱斯利·贝瑟尔(Leslie Bethell)主编的《剑桥拉丁美洲史》(The Cambridge History of Latin America):包括美国以南的美洲大陆,以西班牙语和葡萄牙语为主的地区——墨西哥、中美洲和南美洲,加勒比海地区的西班牙语国家——古巴、波多黎各、多米尼加共和国及海地。该定义的核心是这些地区的共同历史,即三个世纪以来的入侵、征服和殖民过程。以本地印第安人和黑奴为劳动力,为宗主国开采矿业和种植农产品的西葡殖民特点,将这一地区与英国殖民下的美国和加拿大历史分隔开来。

埃金认为,在“拉丁美洲”一词的发明过程中,起主导作用的是来自欧美或者思想上认同欧美的知识分子,而其推广普及也有基于大国冷战争霸的考虑。

在他看来,“拉丁美洲”这个称呼至少有四个重大的缺陷。其一,19世纪中期生活在美洲的绝大多数人都是美洲原住民、非洲裔和混血儿,其中许多原住民根本不讲“拉丁语”。其二,与拉丁美洲相对应的美国也是非裔、原住民居多,而欧裔美国人有很大比例来自南欧或东欧,他们既不是盎格鲁-撒克逊人,也不是新教徒。其三,是“非拉丁”而现在被归于拉美研究范围的地区困境,如加勒比地区。它们曾经构成西班牙帝国在美洲殖民地的一部分,但最终被英国、法国、荷兰和美国控制。其四,随着各个民族国家走上了自己的历史道路,它们各自重新塑造、改造和抛弃了越来越多的共同殖民遗产,作为一个连贯地理历史区域的拉丁美洲已不复存在。

此外,在拉美史学界,史学方法的创新和视野的扩大——诸如边疆史、全球史的出现——也动摇了“拉丁美洲史”这一概念。跨国研究的兴起,使得由民族国家定义的拉丁美洲的旧模式变得不太可行。

尽管对“拉丁美洲”一词系统性的批驳始终存在,但是就该书的名称来看,目前尚无更好的词语来代指该地区。或者说,这一概念的所指已不再关键,殖民时期和独立初期的研究大可继续沿用“拉丁美洲”一词背后浓重的伊比利亚和欧陆隐喻,近现代历史则或成为国别研究,或超越民族国家界线,拥抱全球史。正如作者在结语中所说:“拉丁美洲或许有一个共同的过去,但它可能没有一个共同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