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可检验性和形而上学的逻辑注解

24 关于可检验性和形而上学的逻辑注解

在本节中我将借助一些例子来解释,可检验陈述和不可检验(或“形而上学的”)陈述有可能具有同样的逻辑形式。此外,二者中出现的表达式——词语或符号——也有可能相同,并且这些表达式有可能具有完全一样的意义。因此陈述的逻辑形式,连同陈述中出现的此类表达式都不足以决定陈述是可检验的还是不可检验的。因此区别不在于良好形成的陈述和病态形成的伪陈述之间(但逻辑实证论纲领则是如此假定的)。可它并不超出逻辑分析的范围。

除了简单的全称陈述和存在陈述之外,我们在科学领域和其他领域中还常常见到各种结构稍微复杂的陈述。断言了点金石之存在的陈述就是一个例子,因为它可以写成如下形式:

“存在某个x,使得x是一种物质,而且对于任何y都有:如果y是某种基本金属,并且将少量x加入和混合于y之中,那么y将变成金子。”

我们可以将此类陈述称为存在-全称陈述,因为它断言了存在某个x,而其性质被它和具有某种性质的所有的y的关系所刻划。

至于另一种类型的陈述,我们可以考虑下面这个同样是不可检验的陈述:“所有事件都有某种原因。”这可以写成:

“对于所有事件x,存在某个y和某个z,使得y是某种规律,由某个(真的)全称定律u所描述,而z是先于x的某个事件(初始条件集);在给定y(或u)的前提下,z可以预测(演绎)出x。”

我们可以将此类陈述称为全称-存在陈述。它是不可检验的,因为它没有告诉我们可以用什么方式去确定规律性y(或全称定律u)和先前事件z的存在;如果未能找到合适的y和z,我们也无法知道因何原因而失败:是因为我们能力不足,还是因为事实上y或z是深藏起来的,又或因为事实上根本不存在这样的y和z(这也就是说,我们的全称存在陈述“所有事件都有某种原因”是假的)。

我在《逻辑》第66节中讨论冯·米泽斯的所谓“收敛公理”或“极限公理”时,曾关注过这些形式的陈述。[3]

我的讨论已经招致了人们的误解(参照《逻辑》第66节脚注*2),因此看来有必要在这里给出一个更为彻底的新讨论。

我希望读者既能注意本讨论的方法,也能注意其结果。在我看来二者同样重要,而且它们还蕴涵着对种种流行方法的严肃批判,比如为了寻求“精确”而构造形式语言的方法,以及语言分析或概念分析的方法。

我的断言如下:可检验陈述和形而上学陈述使用的所有表达式或符号都有可能是同样的,而且都有可能具有完全同样的意义。这一点非常重要,而同样重要的还有我使用的方法——正是此方法使我有可能断言上述两者的意义完全一样,即便我们可能不知道那些“意义”是什么并忽略这个问题(如果这确实是一个问题的话)。我打算采用的方法如下所述:我将分析某些简单的纯粹数学猜想,也即数论陈述。因为它们属于数论,所以这些猜想的性质有可能与自然科学猜想的性质不同,但对我的目的来说这种不同是不相干的。(我仍然相信这种不同是存在的,虽然我的信念已经受到了我的同事I.拉卡托斯博士的挑战。)[4]

我们可以考虑自然数1,2,3…它们构成了我们的有限论域:我们所关注的正是这些个体事物,而我们打算做的就是将其性质理论化。在当前讨论中我们首先约定下面两点:第一,某一陈述是可检验的,当且仅当我们可以通过考察和判定有限数量的上述个体事物的属性来反驳(证伪)它;第二,某一陈述是不可检验的(或形而上学的),当且仅当我们无论考察多少数量的自然数都无法反驳它。(假定我们无法考察无穷数量的自然数。)

在当前问题情境中,这些自然数的唯一重要的特性就是“素数”和“合数”属性:一个自然数,当且仅当它大于1且不能被抛开自身和1之外的任何自然数整除时,它便是素数,否则就是“合数”。(因此1是自然数中唯一一个不可整除的素数,而2是素数中唯一一个偶数。)

我将对下面两个非常简单也非常有意思的素数猜想进行分析:

(G)哥德巴赫猜想;

(H)孪生素数猜想。

哥德巴赫曾猜想,所有大于2的偶数(即所有非素数的偶数)都是两个素数的和。因为所有大于2的偶数都能写成2+2x的形式,因此这个猜想也可以表述如下:

对于所有自然数x我们都有:2+2x是两个素数的和。

这个猜想的另一种表述形式如下:

(G)对于所有自然数x,都至少存在一个自然数y,使下面两个数

x+y和(2+x)-y

都是素数。[5]

人类有朝一日可能会证明哥德巴赫猜想。(维诺格拉多夫[Vinogradov]证明了它的一个重要推论。)可今天我们还无法证明它。不过我们至今都无法找到一个反例——某个不具有“哥德巴赫特性”(由(G)所描述的那种属性)的自然数x。

现在我们来讨论第二个例子(H),即所谓的孪生素数猜想。像3和5、5和7、11和13、17和19或29和31那样的两个素数被称为“孪生素数”,它们之间的间隔只有一个(偶)自然数。孪生素数猜想是说,存在着无穷多的孪生素数,或换而言之,不存在最大的孪生素数对。我们可以用类似于哥德巴赫猜想的表述形式将之表述如下:

(H)对于所有自然数x,都至少存在一个自然数y,使下面两个数

x+y和(2+x)+y

都是素数。[6]

这两个猜想(G)和(H)从措辞而言(而非从其内容而言)极为相同。唯一不同之处就是在(G)中用了一个减号的地方,(H)用的则是加号。除此之外二者是一样的。此外,(H)仅仅用到了(G)中出现的表达式;甚至加号也是出现在(G)中的,虽然仅有一次。因此很显然,如果(G)是“有意义的”(在某种可接受的意义上),那么(H)也必定是完全同样“有意义的”。

但如果我们关注的是可检验性的话,这个微小的差异就是全部差异所在:(G)是可检验的,但(H)却不是。给定任何x,我们都可以判定x是否具有哥德巴赫特性,但我们无法判定x是否被某一对孪生素数超过。

对于任何给定的x,要检验(G)的话我们只需考虑小于x的那些y。(只有在x=1的情形中我们考虑的是y=x;在所有其他情形中我们检验的是介于1和x-1之间的y,包括边界。)对于每一个使x+y为素数的y,我们接着检查相应的2+x-y是否为素数。如果其中有一个y使x+y和2+x-y都是素数,那么x就具有哥德巴赫特性。因此至多用x-1步骤我们就能在此检查过程中判定某个给定的x是否具有哥德巴赫特性。

与此相反,对于某个给定的x,要检验(H)就意味着对y=1,y=2…检查所有超过x的数,以检查是否能有某个y使得x+y和2+x+y都是素数。当然,如果对于某个给定的x我们能找到某个这样的y,那么我们就对于这个特定的x验证了(H)。但如果我们到了x+y=2x或x+y=x2等等这样的情况时也仍未找到令人满意的y,那我们也只有沿着y增大的方向一直找下去。而即便我们从未找到一个令人满意的y,也不意味着我们对于给定的x证伪了(H);因为总有可能存在着一个更大的y能满足所需,并因此满足(H)。

因此我们可以通过检查来反驳(G),也就是说,通过找到一个反驳性实例——一个无法满足它的x。但我们不可能通过这种方式来反驳(H),因为我们永远无法通过检查来确定某个给定的x不满足(H)。这就意味着(G)是可证伪的,而(H)是不可证伪的。当然,(G)和(H)都不是可证实的。

但有趣的是,如果有朝一日我们能证明某个定理的话,(H)的证伪性质就会发生根本转变——例如下述定理:如果x被至少一对孪生素数超过,那么这些素数对中的最小者必定介于x和另一个大于x的可计算数之间。具体而言,一旦能成功证明下述可证伪的猜想:

(Hf)对于所有自然数x我们都有:假设x>1,而且x被至少一对孪生素数超过,那么必定存在一对孪生素数介于x和2+2x之间;换而言之,必定存在一对孪生素数,其最小数y满足

x<y<2x.

这个猜想(Hf)蕴涵的结果之一就是:对于所有孪生素数对x和x+2——假设它被某一对孪生素数超过,而且x≥5,那么存在一对更大的素数对,其最小数介于x+6和2x-1之间,包括边界。

如果我们能成功地证明上述猜想(Hf)(或可能是更弱的猜想,例如x<y<x2或x<y<2x而非x<y<2x),那么孪生素数猜想(H)就会变成可检验的(在我们这里讨论的伪经验意义上)。因为一旦(Hf)获证,那么在原则上,对于任何给定的x我们就有可能通过检查一些有限的数,验证不存在任何大于x的孪生素数;换言之,x证伪了孪生素数猜想。

应当注意到(Hf)本身是一个可证伪的猜想:例如,只要能找到两个连续的孪生素数对a,a+2和b,b+2,使得b>2a,那么我们就证伪了它。

但(Hf)虽然是可证伪的,可它并非和(G)一样是可系统性检验的,理由如下。如果我们在某个数a之后,例如一直到3a或4a为止,都没找到任何孪生素数,我们也无法知道a是不是(Hf)的一个反驳性实例;也许4a+1就是下一个孪生素数对中的第一个数(在此情形中(Hf)是假的),也许不再有任何孪生素数对了(在此情形中(Hf)可能是真的)。

我们已经知道(Hf)是可证伪的,而在给定它的前提下,(H)也成了可证伪的。因此我们可以说,(H)的形而上学性质是相对的——对应于我们知识的实际状态是相对的(而非对应于所使用的“语言系统”)。因为虽然(H)当时是不可检验的和形而上学的,但某种新的数学发现(发现了(Hf)的证明)就将使它成为可检验的。此外,由(Hf)和(H)构成的猜想系统也成了一个可检验的理论系统。

另一个问题是这样的:我们能否在此理论系统中用一个不可检验的或形而上学的猜想(称之为(Hm))代替(Hf),而仍然保持这个合取——即(H)和(Hm)的合取——的可检验性。答案是肯定的,而且要做到这一点非常简单。例如(Hm)可以是下述猜想:

(Hm)如果所有自然数都被某一对孪生素数超过,对于所有自然数x,如果x和x+2是孪生素数对,那么至少存在一对(更大的)孪生素数,其较小数介于x和2x之间。

虽然(Hf)和(Hm)的逻辑形式不同,但措辞上的差异是很小的,而且它们必定都使用了相同的表达式或“概念”;如果我们将(Hf)写成下述形式,这一点就显而易见了。

(Hf)对于所有自然数x我们都有:如果x被某一对孪生素数对超过,如果x和x+2是孪生素数对,那么至少存在一对(更大的)孪生素数,其较小数介于x和2x之间。

通过将(Hf)削弱到成为不可检验的,我们就可以很容易地得到(Hm)。但虽然(Hf)是可检验的,而(Hm)是形而上学的,(H)和(Hf)的合取的逻辑力量或内容,较之(H)和(Hm)合取的逻辑力量或内容则是完全一样的,这一点很容易就能看到。[7]

(G)、(H)、(Hf)和(Hm)这些例子可以用来表明一些重要的观点。

(1)可检验陈述和形而上学陈述之间的差别必然不依赖于其逻辑形式,[8]而是依赖于它们传达出的信息——这些信息可以被种种完全不同的方式加以表达,它们(如果在某种语言中是充分可表达的话)不依赖于选择何种语言:如果在语言L1中是不可检验的,那么在L2中却可能是可检验的。

(2)这种差别肯定不依赖于形而上学陈述中出现的无意义的或不良定义的符号或表达式。在(G)或(Hf)中出现的符号,就是出现于(H)或(Hm)中的符号。在(G)中出现了一个符号“—”,这没有出现在(H)中;但显然的是,这个事实即使在理论上有可能使(G)成为无意义,但如果(G)是有意义的,它也不可能使(H)成为无意义。

(3)(H)和(Hm)的形而上学性质都与我们的其他猜想有关:在给定(Hf)的前提下,(H)便成为可检验的。同样的,在给定(H)的前提下,(Hm)便成为可检验的(反之亦然)。

(4)陈述的形而上学性质可能是其逻辑弱点的结果——它缺乏内容:(Hm)是通过削弱(Hf)而得到的(减少了后者的内容)。

同样地,我们可以通过削弱(G)得到某种形而上学的陈述。例如通过削弱(G)我们可以得到下述不可证伪的猜想:几乎所有自然数(例如除了一个有限集之外的所有自然数)都具有哥德巴赫特性(这个猜想与维诺格拉多夫已经证明了的那个猜想密切相关)。我们还可以得到另一个弱猜想:对于所有数目x,在数轴上都存在着连续x个哥德巴赫数所构成的区域。这两个猜想显然都是(G)的不可检验的逻辑推论。(还有一个弱推论“存在无穷多的哥德巴赫数”是可证明的,因为它是欧几里得所证明的定理“存在无穷多的素数”的直接结果。)

(5)陈述的形而上学性质不仅仅是其逻辑弱点或缺乏逻辑内容的产物。虽然逻辑内容极少的(非重言)陈述不可能具有什么经验内容,因此必定是形而上学的,但反之不然:具有丰富逻辑内容的陈述也有可能是形而上学的(这意味着其可检验内容为零)。下面第(6)点将说明这个事实。[9]

(6)我们可以依据那些不仅使用了纯粹数学术语也使用了经验术语的陈述来表明这一点。最简单的例子就是用一些经验术语来代替我们的数学术语。

把我们的论域转到抛掷硬币上来。我们用“第x次抛掷得到的是正面”来代替“x是素数”。因此我们可以从上文那两个猜想(G)和(H)中得到下述关于硬币抛掷序列的猜想

(GP)对于所有自然数x,都至少存在一个自然数y,使下面两个数

x+y和(2+x)-y

都是掷出正面的次数。

(HP)对于所有自然数x,都至少存在一个自然数y,使下面两个数

x+y和(2+x)+y

都是掷出正面的次数。

现在我们看到,(G)是一个关于所有x的非常可疑的猜想,因为它若想在x比较小的时候成立就得靠纯粹的运气;但随着x的增大它将变得越来越概然,以至于任何特定的x实例都将符合(GP)。

但(HP)对于所有x和所有抛掷序列都“几乎肯定是真的”,因为它仅仅断言了如果我们继续抛掷下去,我们就总能得到两次正面朝上的抛掷,而中间仅隔一次抛掷(无论它是正面朝上与否)。这是一个非常弱的猜想:给定正面朝上的概率等于½,而且每次抛掷都是独立的,那么(HP)的逻辑内容将变成零。[10]

给定同样的前提,则(HP)否定的逻辑内容等于1。这是因为若给定同样的前提则(HP)的否定“几乎肯定是假的”:它与此前提“几乎相矛盾”。[11]然而,(HP)的否定不具有任何经验内容:它不是可检验的,这正是因为它断言了绝对存在某个抛掷次数,在此次数之后就不会再发生孪生抛掷(之间仅隔一次抛掷)。因此即使在我们检查的任何次数之后一次又一次地发现了此类孪生抛掷,它也不会被反驳。

这个例子非常重要,它表明存在着“完全形而上学的”陈述(即不可检验的陈述,其否定也是不可检验的,换言之,这是一种不可证伪也不可证实的陈述)。此外它还表明,我们可能有理由——甚至可能是经验理由——接受一个“完全形而上学的”陈述,并因此暂时地拒绝其否定。(对于“至少存在一只非白色的天鹅”这种单方面可证实的形而上学陈述来说,这种情形倒是常常发生的;但是,将这种陈述称为“形而上学的”或“经验的”只是一个任意选择的问题,只要它不是“孤立的”,而是构成了某一经验系统的一部分。当然,如果在一个可检验的系统的逻辑内容中增加一个不可检验的陈述——正如(H)和(Hm)的合取或其经验对等物的情形一样——那么我们就会将这个陈述视为系统的一部分,而不再称之为“形而上学的”。)

我们并不需要再进一步地详细阐述这些作为(Hf)和(Hm)对等物的硬币抛掷猜想了。重要的是要记住,我们也可以依据经验术语构造其他与数学猜想非常类似的(虽然不是非常有价值的)对等物。例如我们可以选取关于太阳黑子活动的猜想,将自然数x解释为年份的数目(从零时刻算起),并用“太阳黑子活动低潮年”代替“素数”。

(7)正如我们所知,可检验陈述(G)和形而上学陈述(H)都产生了关于特征谓词——谓词“具有哥德巴赫特性”和“被某一对孪生素数超过”——的定义问题。上面的第一个谓词可以称为“完全可判定的”、“常态的”、“正常的”或“递归的”,因为我们可以在有限步骤的检查中判定任何给定的数n是否具有哥德巴赫特性。在这个方面它非常类似于许多日常经验谓词(见下面第(8)点)。第二个谓词“被某一对孪生素数超过”则是“单方面可判定的”、“半常态的”、“半正常的”或“递归可枚举的”,因为它是可证实的而非可证伪的:给定某个数n,我们有可能找到一对孪生素数大于n,并因此证实陈述“n被某一对孪生素数超过”,但如果无法找到这样的孪生素数并不能证伪这个陈述。

下面我将给出一个大概的谓词分类框架(如果愿意,我们还可以对这个分类作出大量改进):

(a)“正常的”谓词如果应用于单一个体(例如个体数字),就能产生完全可判定的单称陈述。

(b)“半正常的”谓词如果如上应用的话,能产生单方面可证实的(即不可证伪的)单称陈述。

(c)“半正常的”谓词也产生单方面可证伪的单称陈述。

(d)“异常的”谓词产生既非可证实的也非可证伪的单称陈述。(这些谓词也可称为“完全形而上学的谓词”。)

(a)类谓词的补集或否定仍然属于(a)类,而(d)类谓词的否定也仍然属于(d)类;但(b)类谓词的否定属于(c)类,反之亦然。

(8)我们的讨论已暗含了这四类谓词的(数学的和经验的)实例和构造方法。

(a)关于“正常的”或完全可判定的谓词的例子有很多,如“素数”、“具有哥德巴赫特性”、“是红色的”或“抛掷结果为正面朝上”等等,而这些谓词的补集或否定当然也一样。

从这些谓词得出的单称陈述都是完全可判定的,而无穷论域中的全称陈述都是单方面可证伪的,存在陈述则是单方面可证实的。

(b)现在我们可以从(a)类谓词中构造出单方面可证实的谓词,例如谓词“被某个(具有)哥德巴赫(特性的)数超过”和谓词“被某个非哥德巴赫数超过”都是单方面可证实的(谓词“被某一对孪生素数超过”也是如此)。

再来考虑“是红色的”,我们可以假定一个汽车的论域,并称某一辆汽车c“是另一辆车的前继”,如果c的生产日期较早或底盘数字更小。这样一来,谓词“是一辆红色涂装的汽车的前继”就是可证实的谓词,而只要汽车生产仍不断继续,它就是不可证伪的。对于“是一个太阳黑子活动低潮年的前继”或“是五次正面朝上的抛掷的前继”等等,情况也都一样。

这些谓词产生单方面可证实的单称陈述和单方面可证实的存在陈述;但全称陈述既不是可证实的也不是可证伪的:它们是完全形而上学的,就如同(H)。

(c)可以用同样的方式产生单方面可证伪的谓词。例如“仅仅被哥德巴赫数超过”或“仅仅是红色涂装的汽车的前继”显然都产生单方面可证伪的单称陈述。(同样地,(b)类的谓词的补集也可以产生同样效果,反之亦然。)全称陈述也是单方面可证伪的,但存在陈述是完全不可判定的。

(d)最后,我们可以从(b)或(c)类谓词中构造出完全不可判定的谓词,方法就是对(b)中的谓词进行普遍化(全称化)[universalization],以及对(d)中的谓词进行特殊化(存在化[existentialization])。我们由此可以得到两个子类(db)和(dc)(当然还有其他无数种子类)。例如,这个(可表证的全称)谓词“仅仅被那些本身被某个哥德巴赫数超过的数超过”是子类(db)中一个完全形而上学的谓词,而“被某个本身仅仅被某些哥德巴赫数超过的数超过”则属于(dc)。(b)和(c)中的其他谓词也能产生类似的谓词,例如“仅仅是某些本身每一辆都是某一辆红色涂装汽车的前继的前继”属于(db),而“是某一辆本身仅仅是某些红色涂装的汽车前继的前继”则属于(dc)。

按照这种策略构造出的(db)和(dc)谓词,其产生出的所有单称陈述、全称陈述和存在陈述,都是完全不可检验或“完全形而上学的”。

但是,在任何意义上我们都不能将任何这些谓词和任何这些陈述描述为“无意义”。相反,这些谓词都是依据显然有意义的概念而良好形成的,这些陈述在语法上也都是良好形成的。[12]此外,某些陈述可证明为真,而另一些则可证明为假。

例如属于(b)中的“被某个哥德巴赫数超过”是一个可证明的全称谓词。这就是说,它对于所有自然数n都是可证明的(理由很简单:不存在最大的素数,因此也不存在最大的两个素数之和)。属于(db)中的“仅仅被那些本身被某个哥德巴赫数超过的数超过”也具有同样的性质,并因而是“完全形而上学的”。实际上,以这里描述的方式从(d)类词中表述出的所有单称陈述、全称陈述和存在陈述,都是(a)类的陈述在逻辑上的弱结论。例如,属于(dc)类的“被某个本身仅仅被某些哥德巴赫数超过的数超过”是(c)类“仅仅被哥德巴赫数超过”在逻辑上稍微弱的形式。[13]

任何人都很难将这些例子描述为无意义(或“认知上无意义”),尤其是那些哲学家,他们正确论证了纯粹存在陈述的有意义性,但他们错误地相信可以因此表明我的分界标准不充分(我的分界标准实际上是将孤立存在陈述认定为不可检验和“形而上学”,但它们当然不是无意义)。

基于(H)的谓词“被某一对孪生素数超过”是不可检验的谓词,但在给定(Hf)的前提下它就会变成可检验的。

因此,涉及到可检验性的某一谓词的状态将随着我们知识的进步而改变,正如涉及到可检验性(H)这样的陈述状态将随着我们知识的进步而改变。但谓词的意义(无论这个词指的是什么[14])不需要同时随之改变。在我们的例子中它确实没有任何改变,因为它的意义是完全彻底地依据谓词“素数”、“自然数”、“大于”和一些逻辑操作符等等来定义的。至于谓词“被两次正面朝上的抛掷(中间仅隔一次)超过”,情形也完全类似。

这个结论极具价值;至少对我而言它解决了困扰我多年的一个问题:我们理论术语的意义是否总会随着科学的进步、它们涉及可检验状态的改变而改变。我们理论术语的意义在科学进步的过程中变得非常频繁,显然,我们只需想想“原子”、“行星”、“光”、“运动”、“空间”或“力”就能明白。受这些例子影响,我开始怀疑在不断增长的科学中是否存在类似“意义不变性”[meaning-invariance](这个术语来自于保罗·费耶阿本德)[15]这样的东西;以及更特别地,当科学进步影响了理论术语涉及可检验的状态时,它的意义是否不一定发生变动。

然而我们的讨论表明,这些疑虑毫无必要。虽然术语的意义会随理论而改变,但涉及可检验状态的改变并不必然遵循这种改变。当然,可检验性和意义是有关系的:理论是不是可检验,这部分依赖于术语在使用中的意义(也部分依赖于我们的知识状态)。反方向的依赖是不存在的:甚至可检验性天翻地覆的改变也不会必然影响到意义。

这个结论解答了一个在我看来一直悬而未决的问题。在我了解了这个答案时我也想到,我先前的疑惑可能是我还未能完全摆脱实证论思想影响的综合体现,虽然我很早以前就驳斥了这种理论——术语的意义取决于对包含该术语陈述的证实(甚至是检验)方法。我从未真正对术语意义的问题感兴趣过,也确实不加思考地接受了那个比较流行的观点,即术语的使用决定了术语的意义。由于术语在科学中的使用常常被其可检验性状态所影响,因此这个状态的改变似乎就影响了我们所考虑的这个术语的意义。

结果正是本节的分析让我认识到,这些都是错误的观点,决定术语意义的不是其“用法”而是某种更狭义上的关系——术语所表示的实存和其他实存之间的那种为我们所假定具有的关系。其用法(或规则)可能是我们理论性假定的综合体现,它或许可以体现出这些假定,但它不等同于这些假定。虽然我们的假定通常都是隐含的,也不容易被明确地表述出来,但我们可以明确地将其表述为关于事物的猜想。另一方面,用法或使用规则,至多只能形成描述我们自己行为的规则。

(例如,可以说是希尔伯特[Hilbert]的公理赋予了“之间”这个词以意义。但这些公理都是关于事物的假定——以及关于事物之间特殊关系的假定。它们都不是规定言谈习惯的规则。)

我相信,术语的意义一般都不依赖于其可检验状态,这摧毁了另一个非常流行的理论,这种理论给出了理论术语获得经验意义的方法。我指的是那种归纳主义理论,它认为理论术语通过与观察和实验的(间接)接触而获得经验意义。(操作主义的意义理论是这种归纳研究途径的一个变体。)这种观点里的直觉观念可以表述如下:非理论术语或关于某种基本性质的经验术语都指称“可观察的事物”,因此也都是“有意义的”;如果可能的话,我们应当用这些基本经验术语来定义理论术语(或用前者“构造”后者,或将后者“还原”为前者);如果不可能,而只要使用了基本经验术语的陈述就可以推导出使用了理论术语的陈述,那么这些理论术语也仍然可以获得某些意义。通过这种方式,未经定义的理论术语将吸收某些经验意义:基本陈述和基本术语所渗出的意义将流向理论陈述和理论术语。

如果这种观点正确,那么对理论术语的意义能够产生最大影响的就肯定是其可检验状态的改变,或更确切说,是它所出现于其中的那些陈述的可检验状态,而此种改变即是从“不可检验的”到“可检验的”,直至“已被检验的”。但正如我们所知,在一般情况下这种改变并不影响意义;那么认为理论术语吸收经验意义的归纳主义理论就崩塌了。

我们对这一点并不会感到惊讶,因为区分出基本经验术语和理论术语,这本来就是完全错误的。正如我以前说过,所有术语都是理论性的,只是理论性有强弱之别。[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