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外平不书

(六)外平不书

毛奇龄说:“平,即成也。《传》多称‘成’,而《经》多称‘平’,要其义则一耳。”[87]平,指讲和、媾和、和解、化解,指通过谈判、交换条件等非暴力的方式来结束战争或敌对的状态。《春秋》一书中,内平则书,如隐公六年,“春,郑人来输平”;昭公十年,“七年,春,王正月,暨齐平”;定公十一年,“冬,及郑平”,郑人来输平矣。鲁之外,诸夏中国间停战和解,一般都不记载,如予记载,则肯定不乏可圈可点之处。

宣公十五年,“夏,五月,宋人及楚人平”。《公羊传》曰:

外平不书,此何以书?大其平乎己也。何大乎其平乎己?庄王围宋,军有七日之粮尔,尽此不胜,将去而归尔。于是使司马子反乘堙而窥宋城,宋华元亦乘堙而出见之。

司马子反曰:“子之国如何?”

华元曰:“惫矣。”

曰:“何如?”

曰:“易子而食之,析骸而炊之。”

司马子反曰:“嘻,甚矣惫!虽然,吾闻之也,围者,拑马而秣之,使肥者应客。是何子之情也?”

华元曰:“吾闻之,君子见人之厄则矜之,小人见人之厄则幸之。吾见子之君子也,是以告情于子也。”

司马子反曰:“诺,勉之矣,吾军亦有七日之粮尔,尽此不胜,将去而归尔。”

揖而去之,反于庄王。

庄王曰:“何如?”

司马子反曰:“惫矣。”

曰:“何如?”

曰:“易子而食之,析骸而炊之。”

庄王曰:“嘻,甚矣惫!虽然,吾今取此,然后而归尔。”

司马子反曰:“不可。臣已告之矣,军有七日之粮尔。”

庄王怒曰:“吾使子往视之,子曷为告之!”

司马子反曰:“以区区之宋,犹有不欺人之臣,可以楚而无乎!是以告之也。”

庄王曰:“诺,舍而止。虽然,吾犹取此,然后归尔。”

司马子反曰:“然则君请处于此,臣请归尔。”

庄王曰:“子去我而归,吾孰与处于此?吾亦从子而归尔。”引师而去之。

故君子大其平乎已也。此皆大夫也,其称人何?贬。曷为贬?平者在下也。[88]

宋大夫华元与楚公子司马子反的故事被传为千古佳话,也许这正是楚平、郑平本不当书却书之的一大原因。在此,有四点值得我们注意:一、来自楚地的司马子反惊叹于宋有“不欺人之臣”,意味着中国文明已经先行,教化在前,所以才能够产生这样的臣子;二、但严酷的现实是,楚人突起,势力强大,相比之下,昔日的文明之邦如今已沦落为夷狄眼里的“区区之宋”了,破败不堪,几无招架之力,而“犹有”二字更透露出不屑一顾的鄙视;三、司马子反一句“以区区之宋,犹有不欺人之臣,可以楚而无乎”以及楚庄公及时撤兵回巢,说明夷狄已经去恶向善,有心王化、进德;四、华元与司马子反尽管怜惜兵卒、民众,能够化干戈为玉帛,有效避免一场恶战,理当褒奖有加,但《春秋》记其事却只称“宋人”“楚人”,不子,不大夫,甚至也不名,意欲贬抑,因为“大夫无遂事”[89],而只能奉命而行,两人都以大夫身份于阵前和解,臣下决断在先,然后再迫使君上不得不接受事实,难免有独断、专行之嫌疑,“在君侧,不先以便宜反报归美与君,而生事专平”[90],非君子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