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为齐桓公、晋文公避讳
1.《春秋》为齐桓公讳灭项国
僖公十七年,“夏,灭项”。《春秋》经文中,凡隐去主语,一般用以避讳鲁之恶行,但这里灭亡项国的是齐国。《公羊传》曰:“孰灭之?齐灭之。曷为不言齐灭之?为桓公讳也。”[65]项虽小国,但主权平等,理当具有存在的合法性,不容别国肆意践踏和摧毁。“《春秋》为贤者讳,此灭人之国,何贤尔?君子之恶恶也疾始,善善也乐终。桓公尝有继绝存亡之功,故君子为之讳也。”齐桓公的千秋功德开始于他的“继绝存亡”之举。何休《解诂》曰“继绝”,“立僖公也”;“存亡”,“存邢、卫、杞”[66]。首先,继绝之事,即鲁国遭遇庆父之难,鲁庄公、公子般、闵公连续三位国君都死于非命,致使鲁国旷年无君,齐桓公派高子率领南阳的军队到鲁国,帮助立僖公为君(元年),修筑城墙(二年)。其次,存亡之事,即狄灭卫国,徐、莒灭杞国,齐桓公亲自率领诸侯帮助卫国迁都楚丘(二年),说服杞国迁都缘陵(十四年),一一恢复了他们的国家。在诸夏已经陷入巨大生存危机的历史关头,齐桓公却能够挺身而出,力挽狂澜,使绝嗣得以传续,使亡国得以复兴,著史者显然应当“尊其德,彰其功”[67]。所以,灭小国虽有罪,但孔子愿意为其讳。儒家仁爱,十分真切。君子痛恨恶人,为之追根寻源,往往最痛恨他开始所犯的错误,不开这个口子,则一定不至于坏到现在这个地步;君子赞扬好人,希望他能长期坚持下去,往往最愿意看到他始终都是这个样子,一以贯之。齐桓公集大善、大恶于一身,孔子著《春秋》,恨其有过,但更巴不得他一好到底。
2.《春秋》为晋文公讳“致天子”
僖公二十八年,初夏,“公朝于王所”。尽管鲁僖公还懂得君臣规矩,能够亲自前往周襄王下榻的住所去朝见,事情的缘由却是诸侯召唤天子,明显不合礼制。《公羊传》曰:“曷为不言‘公如京师’?天子在是也。天子在是,则曷为不言‘天子在是’?不与致天子也。”这里的“致”,指招致、招引、使……到达。《谷梁传》曰:“如会,外乎会也。于会受命也。朝不言所;言所者,非其所也。”这里,天子不在京师,而在京师之外;天子不是自己外出巡游的,而是被作为诸侯的晋文公叫去的。何休《解诂》曰:“时晋文公年老,恐霸功不成,故上白天子曰‘诸侯不可卒致,愿王居践土’,下谓诸侯曰‘天子在是,不可不朝’。迫使正君臣、明王法。虽非正,起时可与,故书朝,因正其意。”晋文公带领诸侯败楚于城濮之后,召周襄王于郑邑践土,率诸侯朝周。鉴于晋文公为振兴王室、稳定中国所作的巨大贡献,天子才册封晋文公为霸主。“致天子”虽违背礼制,但因为其出发点是“正君臣、明王法”,所以值得肯定。《春秋》在这里“不书‘诸侯’者,外小恶不书,独录内也。不书‘如’,不言‘天王’者,从外正君臣,所以见文公之功”[68]。鲁之外的诸侯,小错一般都被忽略而不记于《春秋》,晋文公以践土之盟于鲁之外匡正君臣之道、王法之义的功劳,足以抵消其“致天子”之过,所以有必要为之避讳。
还是在僖公二十八年,初冬,晋文公再“致天子”,《春秋》经曰:“天王狩于河阳。”温河之阳,晋文公叫来周襄王打猎。《公羊传》曰:“狩不书,此何以书?不与再致天子也。鲁子曰:‘温近,而践土远也。’”温,是王畿之内的小邑,位于今河南温县西南。狩,《谷梁传》作“守”,《尔雅·释天》曰:“冬猎为狩。”[69]温之会,是晋文公第二次召致周襄王,与第一次时间相隔很短。《左传》说:“是会也,晋侯召王,以诸侯见。且使王狩。仲尼曰:‘以臣召君,不可以训。’故书曰:‘天王狩于河阳。’言非其地也,且明德也。”[70]晋文公此举是以臣召君,而违背了君使臣的礼制,《春秋》为之避讳,所以只录以“天王狩于河阳”。至于“温近而践土远”,其意是温水之阳离京师近,而践土离京师远。孔广森《通义》说:“此别一说。言温在畿内,较践土远。致天子失礼尚轻,故为言狩以饰成其义云。”[71]相比于第一次“致天子”,第二次的过错较轻。但何休《解诂》以为:“一失礼,尚愈;再失礼,重。故深正其义,使天子若自狩,非致也。”[72]晋文公再度召唤天子,一个错误犯了两次,若无攘夷之功,《春秋》不可能仍为之遮掩。胡安国则指出:“践土之会,王实自往,非晋罪也,故为王讳而足矣;温之会,晋则有罪,而其情顺也,故既为王讳之,又为晋解之。于以见《春秋》忠恕也。”[73]如果第一次是周襄王自己前往践土的,那么晋文公并不构成“致天子”之罪,而是在为周天子避讳,因为天子本人不召即到,尊严全无,太丢架子,于理不通。
陈国之君,即陈款,陈缪公,死于僖公二十八年夏,《春秋》经只记“陈侯款卒”,却未记其葬。何休《解诂》曰“不书葬者,为晋文讳”,因为他“行霸不务教人以孝”,并且“陈有大丧,而姜会其孤”[74],孔子以之为耻。但《春秋》并不以瑕掩玉,于所传闻之世,内小恶不书,外则为贤者避讳,故“以功掩过”[75]。王闿运亦曰,陈侯“不葬,起陈子可会温”[76],因为接下来的这年冬天,鲁僖公在晋之温邑与晋文公、齐昭公、宋成公、蔡庄公、郑文公、陈子、莒兹平公、邾娄文公、秦国人聚会。陈国之君出席聚会,但《春秋》经文只书“陈子”,而不书“陈共公”,是避讳他丧期出境,越制非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