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分裂的社群
在我们的社群交流中,虚拟的成分越来越多,面对面的成分越来越少。在跟自己的社群接触时,脸书用户平均每天花在虚拟交流上的时间是39分钟,而面对面交流的时间是43分钟。〔37〕网络快递正在取代商业街购物,廉价外卖餐饮也代替了外出就餐。拉迪卡几乎完全在网上工作,很少去见自己的客户。这给了她跟世界各地的人一起远程工作的绝好机会,但也确实让她减少了跟住在附近的人的日常接触。我们需要运用社会才智,确保这些新的联系方式是补充,而非取代了能带来丰厚回报的人际关系,而我们人类正是凭借这种关系才得以繁荣昌盛。随着社群和社会变得更加隔离,这个问题也越发尖锐了。隔离有一方面的体现是,独居的人越来越多。例如,据预测,到2030年,法国将有一半的家庭面临这种情况;在英国和日本,这一比例会达到40%;而美国是30%,韩国是24%。
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独居的老人究竟有多少。今天美国85岁以上的老人中,只有四分之一生活在数世同堂的家庭中,而在1940年,这一比例为三分之二。通常都是他们的子女搬去了大城市,而没有了家人之间的牵系,老人会很容易感到孤单,也缺乏轻松友好的照料。在日本,人们越来越关心“孤独死”,也就是老人孤单地死去,没有人知道,一连几个星期甚至几个月都没有人发现。科技可以起到一些作用,而在日本,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愿意用机器人来帮忙照顾虚弱的老人。这些机器有自己的“个性特征”,差不多可以被视为宠物,还被赋予了专属的身份认同感。慈善组织“老龄英国”(Age UK)的数据表明,如今65岁以上的老人中有四成以上表示陪着他们的主要是电视。相比之下,跟智能机器人互动似乎明显是一个改善。英的妈妈住在300多千米以外,英一直用Skype(一款即时通信软件)跟妈妈保持联系,对她来说,Skype是无价之宝。再加上她妈妈用的亚马逊的智能助理Alexa,终于让她放下了心,确定妈妈有连接,很安全。但是英也在担心,这些连接技术虽然让她感到放心,但是也意味着她实际去看望妈妈的次数没以前多了。
这些新技术最擅长的事儿是当红娘。这个工具很强大,也有很大的潜力,但是也不可避免地改变了集体体验的性质。这一点体现得最明显的就是约会。1980年,约有35%的异性恋情侣是“通过朋友介绍”,剩下的要不就是在工作中认识(20%)、通过家人介绍(18%)或者在大学里认识的(22%)。也就是说,他们用的是物理网络和社群网络。到2017年,有将近40%的情侣是在网上认识的,〔38〕而且这个比例似乎在逐年上升。
跟在线红娘接踵而至的,是“选型婚配”,即人们倾向于跟自己很像的人结婚。这种配对产生的影响在美国非常明显。20世纪60年代,大学毕业的男性只有四分之一娶的是有大学学位的女性,而到2016年,大学毕业的男性有一半都是跟女大学生结的婚。结果家里要么两名成年人都收入很高,要么两人都没怎么受过教育,因此很可能收入也很低。其必然结果就是,不平等加剧了。
人们通过“人以群分”结成彼此相似的夫妇,之后也会选择跟相似的人生活在同样的社区。这必然会改变邻里关系的性质,也让位置和地段成了稀缺资源。也就是说,无论是在休闲娱乐还是工作中,受过良好教育的人总是选择跟其他同样受过良好教育的人在一起。此外,为了尽可能缩短通勤时间,这些受过良好教育、薪酬很高的人也会选择住在市中心。这就抬高了市中心的房价,把低收入家庭从城里挤了出去,加剧了经济隔离。在伦敦这样的城市里,房价的中位数约为伦敦人年薪的15倍,而在香港,这个比例更高(19.4倍)。〔39〕其结果就是,商店和服务的价格水涨船高,例如几乎只卖有机食品的“全食”超市、“大部队”动感单车店、“璐璐柠檬”瑜伽店等等。社区由此经历了中产阶级化过程,巩固了高收入人群在这里的地位,赶走了低收入人群。在旧金山、圣何塞这样的城市,这些影响非常显著,并开始成为政治问题。但这并不是美国才有的现象:从2001年以来,在欧洲13个大城市中,有11个城市的收入差距加大。〔40〕
与此同时,虽然社区隔离愈演愈烈,在对社区的定义中“同一个地理位置”的含义也越来越淡化。跟很多自由职业者一样,拉迪卡是这座城市的新移民,跟她最亲密的家人都离得很远。由于没有日常工作场所,她认识的人也很少。因此对很多人来说,地段变得没那么重要了,不再是他们终其一生的外部参照。拉迪卡的经历表明,在青年时期过后,你住的地方不再能反映你的出身,而是会反映你在多阶段人生中的不同时间做出的各种选择。
这些都是不可避免的,还是仍有可能重新阐释社区和地方可能的样子?我们似乎不可能回到传统的社区。但你还是可以通过积极做出选择,在当地商店而不是在网上购物,在邻居当中而不是在老朋友和同事当中组织一个读书俱乐部,去当地的健身房而不是公司旁边的健身房,等等。通过这些,你还是有可能建立起一种以社区和地方为基础的归属感。然而在所有这些情形中,经济力量都对社区不利。所以另一个选择是考虑成为社会先锋,革新现有空间或创造新空间,让社区聚集在一起。社会先锋乔纳森·科利(Jonathan Collie)打造的“公共休息室”就是这样的空间。〔41〕在科利看来,这件事就是提出重要的社会问题,然后创建一个物理空间——“公共休息室”。任何年龄、任何背景的人都可以聚在一起这样交流,参与兼容并包的活动。为了更好地满足人类的需求,邻里和社区正在彻底改造,而“公共休息室”只是正在进行的诸多社会实验中的一个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