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常博士周君墓表
有笃行君子曰周君者,孝于其亲,友于其兄弟。居父母丧,与其兄某、弟某居于倚庐①,不饮酒食肉者三年,其言必戚,其哭必哀,除丧而癯然不能胜人事者,盖久而后复。自孔子在鲁,而鲁人不能行三年之丧,其弟子疑以为问②,则非鲁,而他国可知也,孔子殁,而其后世又可知也。今世之人,知事其亲者多矣,或居丧而不哀者有矣;生能事而死能哀,或不知丧礼者有矣;或知礼而以谓丧主于哀而已,不必合于礼者有矣。如周君者,事生尽孝,居丧尽哀,而以礼者也。礼之失久矣,丧礼尤废也。今之居丧者,惟仕宦、婚嫁、听乐不为③,此特法令之所禁尔。其衰麻之数、哭泣之节、居处之别、饮食之变④,皆莫知夫有礼也。在上位者不以身率其下,在下者无所望于其上,其遂废矣乎!故吾于周君有所取也。
君讳尧卿,字子俞,道州永明县人也⑤。天圣二年举进士,累官至太常博士。历连、衡二州司理参军⑥,桂州司录⑦,知高安、宁化二县⑧,通判饶州⑨。未行,以庆历五年六月朔日卒于朝集之舍⑩,享年五十有一。皇祐五年某月日,葬于道州永明县之紫微冈。
曾祖讳某。祖讳某。父讳某,赠某官。母唐氏,封某县太君。娶某氏,封某县君。君学长于毛、郑《诗》⑪,《左氏春秋》。家贫不事生产,喜聚书。居官禄虽薄,常分俸以赒宗族朋友。人有慢己者,必厚为礼以愧之。其为吏,所居皆有能政。有文集二十卷。君有子七人:曰谕,鼎州司理参军⑫;曰诜,湖州归安主簿⑬;曰谧、曰讽、曰諲、曰说、曰谊,皆未仕。呜呼!孝非一家之行也,所以移于事君而忠,仁于宗族而睦,交于朋友而信,始于一乡,推之四海,表于金石,示之后世而劝。考君之所施者,无不可以书也,岂独俾其子孙之不陨也哉!
【编 年】
至和元年任翰林学士时作。按,原本题下注云:“皇祐五年。”考《欧阳文忠公年谱》,欧公皇祐五年八月自颍州护母丧,归葬吉州之泷冈,是年冬,复至颍州。其护丧流离迁延于路途之中,不可能写此墓表,此必是欧公自颍州还朝,为翰林学士时作。
【笺 注】
①倚庐:古人为父母守丧时居住的临时棚屋。《左传·襄公十七年》:“齐晏桓子卒,晏婴粗缞斩,苴经、带、杖,菅屦,食鬻,居倚庐,寝苫、枕草。”《礼记·丧服大记》:“父母之丧,居倚庐,不涂,寝苫,枕届,非丧事不言。”孔颖达疏:“居倚庐者,谓于中门之外东墙下倚木为庐。”
②弟子疑以为问:《论语·阳货》:“宰我问:‘三年之丧,期已久矣。君子三年不为礼,礼必坏;三年不为乐,乐必崩。旧谷既没,新谷既升;钻燧改火,期可已矣。’子曰:‘食夫稻,衣夫锦,于女安乎?’曰:‘安。’‘女安,则为之!君子之居丧,食旨不甘,闻乐不乐,居处不安,故不为也。今女安,则为之!’宰我出,子曰:‘予之不仁也!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夫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丧也。予也有三年之爱于其父母乎?’”
③惟仕宦、婚嫁、听乐不为:意谓今人为父母居丧,仅能做到不婚不嫁、不做官而丁忧以及不听音乐而已,其他都难以按照古礼行三年之丧。《礼记·王制》:“父母之丧,三年不从政。”
④衰麻之数、哭泣之节、居处之别、饮食之变:《仪礼·丧服》:“丧服:斩衰裳,苴经杖绞带,冠绳缨,菅屦者。传曰:斩者何?不缉也。苴绖者,麻之有蕡者也。苴经大搹,左本在下,去五分一以为带。齐衰之绖,斩衰之带也,去五分一以为带。大功之经,齐衰之带也,去五分一以为带。小功之绖,大功之带也,去五分一以为带。缌麻之经,小功之带也,去五分一以为带。苴杖,竹也。削杖,桐也。杖各齐其心,皆下本。杖者何爵也?无爵而杖者何?担主也。非主而杖者何?辅病也。童子何以不杖?不能病也。妇人何以不杖?亦不能病也。绞带者,绳带也。冠绳缨,条属右缝,冠六升外毕,锻而勿灰,衰三升。菅屦者,菅菲也。外纳,居倚庐,寝苫枕块,哭昼夜无时。啜粥,朝一溢米,夕一溢米。寝不说绖带。既虞,翦屏柱楣。寝有席,食疏食水饮。朝一哭,夕一哭而已。既练舍外寝,始食菜果,饭素食,哭无时。”
⑤道州:宋代州名,属荆湖南路。治所在今湖南省道县。《元丰九域志》卷六:“中,道州,江华郡,军事。治营道县。”永明:道州所属县。《元丰九域志》卷六:“熙宁五年,省永明县为镇入营道。”
⑥连:原本校云:“一作‘道’。”连州,宋代州名,属广南东路,治所在今广东省连县。《元丰九域志》卷九:“下,连州,连山郡,军事。治桂阳县。”衡:宋代州名,属荆湖南路,治所在今湖南省衡阳市。《元丰九域志》卷六:“衡州,衡阳郡。军事。治衡阳县。”司理参军:宋代州府中的幕职官名。《宋史·职官志》七:“司理参军,掌讼狱勘鞫之事。”《宋朝事实类苑》卷二五《司理参军》:“五代已来,诸州马步军院都虞候以牙校为之。太祖虑其任私,高下其手,乃置司寇参军,以进士、九经及第人充。后又改司理参军。至今俚俗犹以司理院为马步院。”
⑦桂州:宋代州名,属广南西路,治所在今广西壮族自治区桂林市。《元丰九域志》卷九:“桂州,下,都督府始安郡,静江军节度。治临桂县。”司录:见本书卷二四《河南府司录张君墓表》注①。
⑧高安:宋代江南西路筠州州治所在县,在今江西省高安县。《元丰九域志》卷六:“筠州,上,军事。治高安县。”宁化:宋代福建路汀州所属县,治所在今福建省宁化县。《元丰九域志》卷九:“望,宁化。(汀)州东北一百八十里。”
⑨饶州:宋代州名,属江南东路,治所在今江西省波阳市。《元丰九域志》卷六:“上,饶州,鄱阳郡,军事,治鄱阳县。”
⑩朝集:宋代地方官吏任满后,除就地改除者之外,一般须到京师述职,其间陛见、廷对、赴吏部注拟,时间较久,即在朝集院暂歇,等候下一差遣。《宋史·选举志》三:“熙宁四年,尽以锡庆院及朝集院西庑建讲书堂四,诸生斋舍、掌事者直庐始仅足用。”
⑪毛郑《诗》:即今十三经中相沿通行的《诗经》毛亨传、郑玄笺。
⑫鼎州:宋代州名,属荆湖南路,治所在今湖南省常德市。《元丰九域志》卷六:“鼎州,上,武陵郡,团练。治武陵县。”
⑬归安:宋代县名,治所在今浙江省湖州市。《元丰九域志》卷五:“湖州,吴兴郡,昭庆节度使。治乌程、归安二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