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潼军节度观察留后李公墓志铭①
嘉祐五年八月某日，镇潼军节度观察留后、知澶州军州事②、陇西李公得暴疾，薨于州之正寝。其以疾闻也，上方宴禁中，为止乐，命中贵人驰国医往视，未及行而以薨闻。诏辍视朝一日，赐其家黄金三百两，赠公感德军节度使，已而又赠兼侍中。太常谥曰某。即以其年某月某日，葬于开封府开封县褒亲乡先茔之次。公讳端懿，字元伯，开封人也。右千牛卫将军、赠太师、尚书令兼中书令、陇西元靖王讳崇矩之曾孙③，连州刺史、赠太师讳继昌之孙④，镇国军节度使、驸马都尉、赠尚书令兼中书令、溢和文公讳遵勖之子⑤。母曰齐国献穆大长公主⑥，太宗之女，真宗之妹，今天子之姑。属亲而尊，礼秩崇显，其淑德美问彰于内外。而和文公好学不倦。折节下士，喜交名公卿，一时翕然，号称贤尉。故李氏之盛，受宠三朝，而天下之士不侈其荣，而乐道其德。
【编 年】
嘉祐五年任翰林学士时作。原本题下注云：“嘉祐五年。”
【笺 注】
①镇潼军：北宋华州之军额，华州治所在今陕西省华阴县。《宋史·地理志》三：“华州，望，华阳郡。建隆初，为镇国军节度使。皇祐五年，改镇潼军节度。”节度观察留后：《宋史·职官志》六：“唐有留后，五代因之。宋初，留后、观察皆不得本州刺史。大中祥符七年，令有司检讨故事，始复带之。”李公：李端懿，《宋史》卷四六四有传。
②知澶州军州事：《长编》卷一九一：“（嘉祐五年二月）甲戌，镇潼留后李端懿为宁远节度使、知澶州。”澶州，北宋州名，属河北东路，治所在今河北省濮阳市。《元丰九域志》卷二：“澶州，上，澶渊郡，镇宁军节度。治濮阳县。”
③陇西元靖王讳崇矩之曾孙：《宋史》卷二五七《李崇矩传》：“李崇矩字守则，潞州上党人。幼孤贫，有至行，乡里推服。从征李重进，还为宣徽北院使，仍判三司。乾德二年，代赵普拜枢密使。五年，加检校太傅。拜右千牛卫上将军。端拱元年，卒，年六十五。赠太尉，谥元靖。”
④连州刺史赠太师讳继昌之孙：《宋史》卷二五七《李崇矩传》：“子继昌，字世长。建隆三年，荫补西头供奉官。太祖欲选尚公主，崇矩谦让不敢当，继昌亦自言不愿。崇矩亟为继昌聘妇，太祖闻之，颇不悦。其子遵勖，尚万寿长公主。天禧初，主诞日，邀继昌过其家，迎拜为寿。帝知之，密以袭衣、金带、器币、珍果、美馔赐之。翌日，主入对，帝问继昌强健能饮食，拜连州刺史，出知泾州。表求两朝御书及谒拜诸陵，皆许之。二年冬，卒，年七十二。”
⑤“镇国军节度使”四句：《宋史》卷四六四《李遵勖传》：“李遵勖字公武，崇矩孙，继昌子也。生数岁，相者曰：‘是当以姻戚贵。’尚万寿长公主。初名勖，帝益‘遵’字，升其行为崇矩子。授左龙武将军、驸马都尉，赐第永宁里。主下嫁，而所居堂甃或瓦甓多为鸾凤状，遵勖令镵去；主服有龙饰，悉屏藏之，帝叹喜。卒，赠中书令，谥曰和文。遵勖初尚主，诏升为崇矩子，授昭德军留后、驸马都尉。”镇国军，北宋华州之军额，见上镇潼军注。驸马都尉，本书卷一二七《归田录》上：“皇女为公主，其夫必拜驸马都尉，故谓之驸马。”
⑥母曰齐国献穆大长公主：《宋史·公主传》：“荆国大长公主，幼不好弄，未尝出房闼。太宗尝发宝藏，令诸女择取之，欲以观其志，主独无所取。真宗即位，封万寿长公主，改随国，下嫁驸马都尉李遵勖。旧制选尚者降其父为兄弟行，时遵勖父继昌亡恙，主因继昌生日以舅礼谒之。帝闻，密以兼衣、宝带、器模式币助其为寿。遵勖宾客皆一时贤士，每燕集，主必亲视饔饎。历封越、宿、鄂、冀四国。明道元年，进魏国。皇祐三年薨，年六十四。帝临奠，辍视朝五日。追封齐国大长公主，溢献穆。”
公为冢子⑦，于其家法习见安行，不待教告。少笃学问，长而孝友。喜为诗，工书画，至于阴阳、医术、星经、地理，无所不通。七岁为如京副使⑧，历文思副使、供备库使、洛苑使、新州刺史、康、怀二州团练使、济州防御使⑨。坐知冀州失捕妖人⑩，降授单州团练使、知均州⑪，未行，改滑州兵马钤辖⑫。居岁中，迁汝州防御使、蔡州观察使。天子祀明堂，推恩，徙华州观察使。献穆大长公主薨，起复为镇国军节度观察留后，公泣血辞让，愿终丧制。上不许其让，许其终丧，给以全俸。服除，拜镇潼军节度观察留后。累阶金紫光禄大夫，勋上柱国，爵开国公，食邑四千四百户、实封九百户。
【笺 注】
⑦冢子：长子。《礼记·内则》：“父没母存，冢子御食。”郑玄注：“御，侍也，谓长子侍母食也。”《左传·闵公二年》：“大子奉冢祀社稷之粢盛，以朝夕视君膳者也，故曰冢子。”
⑧如京副使：宋代武官官阶名，属诸司副使阶列。《宋史·职官志》九：“内殿承制转供备库使，供备库使转西京左藏库副使。有战功转如京副使。”宋宗亲外戚之封赏，往往越级超迁。
⑨历文思副使、供备库使、洛苑使：均为武官官阶名，属诸司副使阶列。《宋史·职官志》九：“供备库使，转西京左藏库副使，有战功转如京副使；礼宾副使，转崇仪副使，有战功转洛苑副使；西染院副使，转如京副使，有战功转内园副使；东染院副使，转洛苑副使，有战功转六宅副使；西染院使，转如京使，有战功转内园使；东染院使，转洛苑使，有战功转文思使。”《宋史·职官志》六：“防御使、团练使、诸州刺史，无定员。靖康元年，臣僚言：‘遥郡、正任恩数辽绝，自遥郡适正任者，合次第转行。今自遥郡与落阶官而授正任，直超转本等正官，是皆奸巧希进躐取。乞应遥郡承宣使有功劳除正任者，止除正任刺史。’从之。”新州：宋代州名，属广南东路，治所在今广东省新兴县。《元丰九域志》卷九：“新州，下，新兴郡，军事。治新兴县。”
⑩坐知冀州失捕妖人：《宋史·李端懿传》：“杜衍为枢密，择外戚子弟试外官，乃以端懿知冀州。为政循法度，民爱其不扰。转运使移州捕妖人李教，教已死。恩州王则据城叛，人有言教不死，在贼军中。遂降单州团练使、知均州，改滑州兵马钤辖。贼平，实无李教者，乃以为汝州防御使、提举在京诸司库务。”冀州，北宋州名，属河北东路，治所在今河北省冀县。《元丰九域志》卷二：“冀州，信都郡，安武军节度。庆历八年升安武军节度。治信都县。”
⑪单州团练使：此非实任，乃所带武官使节名。均州：宋代州名，属京西南路，治所在今湖北省十堰市东北。《元丰九域志》卷一：“均州，上，武当郡，防御。治武当县。”
⑫滑州：北宋州名，属京西北路，治所在今河南省滑县。《元丰九域志》卷一：“滑州，辅，灵河郡，武成军节度。治白马县。”
公为儿时，上在东宫，真宗命公侍研席，上尤亲爱，尝解方玉带赐之。稍长，出入宫禁，礼如家人。虽燕见，语肖主私，数为上陈朝廷阙失，开说古今治乱，多所补益，退而未尝言。公既薨，得其遗稿之未上者，言宗室事甚详，其余不传。公少自勉励，见士大夫有失节废义者，辄叹曰：“士起寒苦，以学行自名，至牵利欲，遂亡其所守，况骄佚易习，而生长富贵间邪！”故常惕然痛自刮磨，思立名节。闻一善士，倾身下之，而贤士大夫亦乐与之游，以此多得名誉。方大长公主在时，数欲求外官以自效，不可得。久之，出知冀州，为政循法度，检身束下，民以不扰，岁满召还。初在冀，捕妖人李校，校穷，自经死，验得实矣。后贝州妖贼王则闭城叛，声言校在，以惑众，公坐贬官。已而则诛，城开无李校者，乃还公防御使。又知郓州⑬，安抚京东之西路⑭。是岁，京东水灾，民饥流亡，公为治室庐，发仓廪，而流人至者如归，咸赖以全活。置弓手马，教其马斗，皆如精兵。治汶阳堤百余里⑮，郓人遂无水患。又知澶州，发军吏之奸者去之，流其尤者于远方，然后明军籍，均其劳逸，军中称平，而畏其法。始下令捕盗，有登邻屋取一杓者，遽置之法，以徇于市，曰：“是固足以信吾令。”由是盗贼屏息。公虽以公主子，自少居京师，常领职事，其在三班院⑯，尤为称职。三班掌诸使臣功过黜陟，而主者皆显官自重，或贵家子食俸廪而已，吏得因依为奸，而职废久不省。至公，始躬治簿书，考核虚实，赏罚必当，后人多遵用其法。及出为三州，又皆有治状。故虽享年不永，不究其所施，而士君子皆知其非安于富贵者也。及闻其丧也，莫不痛惜焉。公自为镇潼留后，十年不还。上以其久也，以为宁远军节度使，公恳辞不拜。及其薨也，遂赠感德军节度使。
公享年四十有八。娶郭氏，封仁寿郡君，先公九年卒，赠太原郡夫人，西京左藏库使、昌州团练使中和之女。子男五人：长曰诜，供备库副使；次曰諲，曰询，皆右侍禁；次曰谆，曰诉，尚幼。女四人：长适皇侄、右屯卫大将军、吉州团练使、建安郡公宗保⑰，早卒；次适秘书丞夏倚⑱；次适皇侄、左领军卫大将军宗景⑲；次适皇侄孙、右监门卫将军世逸⑳。公平生尝语其子弟曰：“吾蒙国厚恩，未有以报，吾且死，宜有遗言：毋因以求恩泽。”及其薨也，其家如其言。铭曰：
允矣和文，惟时显人。蔚有士誉，匪矜帝姻。赉其子孙，列爵启国。惟公承之，克似其德。士起寒家，骄于满盈。纷其利欲，败节隳名。公生盛族，赫奕高明。都尉之子，天下之甥。惟谨惟恭，其色不懈。闻善如贫，在得思戒。间亦宴见，忠言告猷。学而从政，有惠三州。享其多美，独不遐年。高旌巨节，以贲于泉。曷又赠之？金珰附蝉㉑。宠渥名荣㉒，惟有其实。刻诗同藏，其固其密。
【笺 注】
⑬知郓州：《长编》卷一八〇：“（至和二年六月）乙卯，镇潼军留后李端懿知郓州。”本书卷一四八《与李留后书》：“郓州还阙，方一相见。”自注：“嘉祐三年。”郓州：北宋州名，属京东西路。治所在今山东省东平县。
⑭安抚京东之西路：《元丰九域志》卷一：“紧，郓州，东平郡，天平军节度。治须城县。”按，北宋郓州为京东西路安抚司所在地，知郓州者例兼京东西路安抚使，故云。
⑮汶阳：古地名，在今山东省泰安市西南。《左传·僖公元年》：“公赐季友汶阳之田及费。”杨伯峻注：“水北为南。田在汶水之北，故曰汶阳之田。张云璈据此以为季友所得汶阳田在今泰安县西南楼上村东北。”
⑯三班院：即勾当三班院，北宋差遣官名，掌均差三班使臣出使之务，定其任使路途远近之等级，考校使臣政绩之殿最，上奏于朝。无定员。文臣由两制以上充，武臣由诸司使以上充。
⑰建安郡公宗保：《宋史·宗室传》：“昭成太子元僖无子，仁宗时，诏以允成子宗保出后昭成太子为孙。宗保生二岁，母抱以入见章献后，后留与处。宗保七岁，授左侍禁，帝亲为巾其首。久之，归本宫，诏朔望出入禁省。累官代州防御使，袭封燕国公。”
⑱秘书丞夏倚：韩琦知定州时，夏倚曾为韩琦幕僚。《安阳集》卷四二《北岳谢雪文》：“谨遣大理寺丞、签署节度判官厅公事夏倚，躬致菲薄，以报修礼。”同书卷一七有《次韵答接伴夏倚少卿》。《司马公文集》卷五九有《与夏秘丞（倚字中立）书》及《与夏秘丞别纸》。
⑲皇侄左领军卫大将军宗景：镇恭懿王元偓，子允弼，允弼子即宗景。《宋史·宗室传》：“宗景，以相州观察使同知大宗正事。神宗以其父允弼司宗久，故复选用之。宗景事母孝，居丧如不能胜。居第火冒，急赴家庙，不恤其他，火亦不为害。元祐中，累迁彰德军节度、开府仪同三司、检校司空，封济阴郡王。宗景丧其夫人，将以妾继室，先出之于外，而托为良家女且纳焉。坐夺开府，既而还之。绍圣四年薨，年六十六，赠太师、循王，谥曰思。”
⑳皇侄孙右监门卫将军世逸：德芳子惟叙，惟叙子从贶，从贶子世逸。《东都事略》卷一五《世家》三：“秦王薨，嫡子德恭当立，德恭卒，嫡子承庆当立。承庆卒，无嫡子，有庶子五人：长曰克晤，先卒，无子。次曰克继，当立。楚王薨，长子惟叙卒，嫡子从煦当立。从煦卒，无嫡子，有庶子世逸一人，当立。”
㉑金珰附蝉：貂尾及附蝉，古侍中之冠饰。《后汉书·舆服志》下：“侍中、中常侍加黄金珰，附蝉为文，貂尾数为饰，谓之‘赵惠文冠’。”
㉒名荣：原本校云：“一作‘荣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