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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安车渐缓的颠簸让严子陵醒了过来。
睁开眼睛,车内光线昏暗。洛阳到了?他自言自语。轻轻撩起车帘,看见车正驶过城门,守城的卫士看了他一眼,又好像没看。风拂过,带来些许微凉的气息。他坐正身子,整理了一下衣冠,心里不免有些激动。就像他第一次离开老家到了余姚县城;就像那一年游学,远行到达长安。那时候,他也是这样仰望着城门,心底却有激流翻滚。
那时候走在身边的人呢?这样想着,他不禁轻轻叹了口气。正是暮晚时分,夕阳的余晖洒在洛城街面上,给这个新生的城市镀上一层璀璨的光。行人的笑容是金色的,笃笃而过的车马是金色的,街道两边的建筑,也沉浸在一个金色的梦里。严子陵捋了把胡须,放下车帘,身子靠向安车柔软的靠垫。
他已经是个老人了,须发花白,皱纹横生。时光就像流水,奔腾着汹涌而去,却把他留在古稀的岸边。他还能做些什么?当刘秀第一次派人来到齐地,带来四处寻找他的告示,他不禁在心底问自己。告示上的人还年轻着,那是十几年前的严子陵,刘秀记忆里的严子陵,他拿过那张告示,仔细看着画像,仿佛看着自己的前生,有些不可置信。他对着来人摇了摇头,心里说,怎么这么快就老了?来人愕然,行礼,慢慢退出。他什么都没说,他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几十载梦幻,现在只剩这江边的一支钓竿,一只药箧。他还能重新活一回吗,回到年少时光,回到祖父严景仁的叮咛里,回到父亲严士恂殷切的目光中,回到那些意气风发的岁月?回不去了。当刘秀特派的人第二次到来,他说,老了,不中用了。他没有想到的是,刘秀会第三次派出特使,而且准备了丰厚的聘礼,还有一封言辞恳切的信:
古大有为之君,必有不召之臣。朕何敢臣子陵哉!惟此鸿业,若涉春冰,譬之疮痏,须杖而行。若绮里不少高皇,奈何子陵少朕也。箕山颍水之风,非朕之所敢望。
读着这信,他心里一热,差点老泪纵横。去吧,去洛阳。他迈出屋门,看了眼天天垂钓的一江碧水,默默道别。就单为着老朋友,也得走这一遭啊,他心想。
一路风尘仆仆,越千山万水,像穿越几十年时光,他在安车里回顾了自己的一生,从小读书,少有高名,游历各地,论道讲学,“箕山颍水之风”,并非他所想望。他热切想要的,一直是得遇“大有为之君”,在庙堂之上实现自己安邦治世的梦。遗憾的是,他生于西汉末年。当王莽抛开孺子婴,直接登上帝位,他迅速逃离长安,避开新朝征召,斩断了那条伸到他面前的通往圣殿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