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秋 哀

3 秋 哀

咸淳七年(1271),王应麟被召为秘书监兼权中书舍人,力辞,不被允许。瑟瑟秋意中,他回到朝廷。十月供职书行吏左户房,兼国史编修,兼侍讲。十一月,升职担任起居郎,兼权中书舍人。

西风刮来一个又一个坏消息。

名将刘整,被贾似道打压,出于自保投降了忽必烈,并进献灭宋方略;襄阳被围困一千四百多个日夜,将士和百姓在惊恐中熬过;义军突围失败,这是继守军突围、援军解围失败之后的最后一个失败;京湖主帅李庭芝愤而辞职。

怎么办?怎么办?王应麟强行进到皇宫,请求度宗紧急召集群臣,度宗软绵绵地倚在榻上说:“不是有贾太师吗?他说不急就不急。”边说边搂着妃子斗蛐蛐,的确,玩是他的强项。

失望、愤怒、无奈,他的脚步快迈不动了。

这时母亲去世的噩耗传来,他泪如雨下。无力挡住渐渐倾倒的江山,无法挽回母亲的生命。躲进古籍吧,稿纸上落下的一个又一个字,至少能将茫然的心一点一点牵住。守丧期间,他“检诸书所引,集以成帙”,著《周易郑康成注》一书。

回京已是咸淳十年(1274)秋天,三十四岁的度宗暴毙,年仅四岁的恭帝即位,太皇太后垂帘听政。军事重镇襄阳在巨石炮攻击下墙倒城门开,身为礼部侍郎的王应麟着急地向太后进言:驱逐奸臣,重振朝纲。却遭到太后训斥。

德祐元年(1275)二月开始,蒙古军队东进的铁蹄愈来愈凶猛。池州被占,建康、镇江、常州、无锡相继丢失,临安啊临安,你还能安到几时?

六月初一下午,晴明的天渐渐暗下来,一块巨大的黑影投在太阳上,当耀眼的光芒全部被遮的瞬间,一切都掉入未知的黑洞。紫宸殿内君臣慌作一团。一会儿,天空一点点亮起来,黑暗终于全部退去。惊恐不已的太皇太后马上命王应麟作《日食求言诏》。

之后几天里,王应麟按太后所示,相继写了《赐知夔州张起岩奖谕诏》《赐利西路安抚副使兼知涪州杨立诏》《赐李庭芝奖谕诏》《责谕贾似道归里终丧诏》,奖赏将士,惩罚奸相。王应麟含着泪写,颤抖着写,他恨这机会来得如此晚,恨这笔不能化为突火枪。他悲哀,他的笔墨、他的才情竟在这样的时刻被倚重,去撑起朝廷最后一丝尊严。或许太后真的想重振朝纲呢?他的心又活泛起来,连夜写了十策,面呈太后,但久久没有回应。

就在这一年,弟弟应凤由文天祥推荐,被召为太常博士,刚刚进入宫门去参见君王,却突然倒地,竟不治而亡。

1283年春,庆元王家府第。

归乡已八年,王应麟闭门课子,未出庆元一步。两个女儿已先后出嫁,三年前,长子良学病逝,遗下一子文远。文远和叔叔昌世一起,以祖父为师学习。

今春来得早,细雨绵绵,庭院的竹子沉默着。一道道粗糙突出的节犹如箍桶的圈,牢牢地把住每一段,让一竿竿竹挺拔向上。微风吹来,竹叶轻颤,水珠就倏然滑落,钻入厚实的泥土里,如孤独者的悲泣。

文天祥就义的消息在这样一个清晨传遍庆元,“忠肝如铁石!”王应麟神色凝重,面北站了许久。七年前的春天,袁镛的厉声怒骂在元军刺刀猛戳下渐渐停止;四年前的春天,南宋最后的一缕风消失在崖山海面,留在春天剜心般的痛哪!唉,早逝的应凤、不屈的袁镛、负帝昺投海的陆秀夫、留绝命诗的文天祥,一笑一颦犹在眼前。在袁镛墓前他曾写道:“天柱不可折,柱折不可撑。九鼎不可覆,鼎覆人莫扛。”柱折鼎覆!故国何在!是武将不能守住城池,还是文臣不能正朝纲?冥冥中,似乎有人回答他:没有哪个人扛得住覆鼎,没有哪根柱子可以撑住一具软骨。

该把自己点成一炷香,让一切都在淡淡袅袅的轻烟中消失,留香灰一撮,还是该退至山野藏起来,抑或于闹市中隐忍?活下去,要学会隐忍!心里有个声音在叫。“隐忍”,那是时不时地将心绑在刀刃上啊,流血、修复、再流血,漫漫时日,永无休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