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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瑜漂泊海上的十多年,人们所知道的,几乎全部都是他自己说的。然而,在他的回忆文章中,对这段经历遮遮掩掩,笼统带过,显然有些讳莫如深。
这无疑是一种经过筛选后的自我塑造。比如安南的闹剧,就有观点认为,真实的情况可能没那么严重,很大程度上,是之瑜夸张的演绎。
还有人认为,之瑜所谓筹集军饷,实际上就是做海商生意以筹军饷。这本来就是崇尚经世致用的浙东人的特长。但混迹于商贾群中买进卖出,毕竟有些跌份,远远不如在安南王宫中舌战群夷的形象高大。他很清楚亮出什么,藏起什么,对添加自己的光辉最有帮助。
总之,这是一个相当精明的人,绝不是三家村读死书的迂夫子。
他对时事的研判也很准确,总能敏锐地察觉到危险,及时脱身逃离。比如福王弘光政权,只坚持了一年,倘若当时应征出仕,免不了玉石俱焚。清军攻打浙东时,他其实也在舟山,但提前一个月就预料到大势已去,不顾王翊等挚友的苦留,星夜出走,没有陪着三位老师殉难。
——兵败之后,王翊被俘,遭箭射、剥耳、割额、劈脑的酷刑而就义,时值农历八月十四。之瑜闻知痛哭失声,自此终身中秋不再赏月。
公元1659年秋天,在厦门郑成功军中的之瑜,又筹划起了出海。张苍水等战友劝他留下来继续一起抗清,但之瑜以在这里“无田可耕,不能自食其力”的理由坚持要走;张苍水说你可以去打鱼,他回答道,“捕鱼舵梢,与劫盗无二,不可为也”。这套说辞,连郑成功的部将都听不下去了,当面责备他临阵脱逃,有负君臣朋友的大义,之瑜唯唯,但最终还是登上了前文提到的那艘福建商船。
之瑜离开一年半后,郑成功主力退出大陆,转战台湾,包括厦门在内,华南沿海渐次被清军占据。
虽然身处激流,但他与真正的风暴中心,始终保持足够的安全距离。
一面拒绝,一面担当;一面担当,一面又逃避。之瑜的人生矛盾而纠结。梁启超在《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中,将他称为“畸儒”,大概便与此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