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党 人
崇祯元年(1628)五月的一天,虽是晚春天气,却已热得异常,没有一丝的风。
公堂之上,大明王朝的刑部正在会审许显纯、崔应元。两个人犯披枷戴锁跪在一旁,另一旁则跪着怒目圆睁,血丝满眼的少年黄宗羲。这类庭审本来就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气氛不会太好,但任谁也想不到,接下来发生的惊人一幕。
审问之际,黄宗羲突然拿出预先备好的袖锥,冲向许显纯,瞬间致其血流被体。
庭审一片混乱后草草收场,被人按倒在地,仍义愤填膺的黄宗羲,脑海中不断闪现祖父写在门楣之上的“尔忘勾践杀尔父耶?”
数天以后,在朝廷审问许显纯的爪牙叶咨与颜文仲时,黄宗羲与朋友又一起冲了上去,致令二者“立时而毙”。
何以如此?只因这些人正是黄宗羲的杀父仇人。
黄宗羲于万历三十八年(1610)九月初五出生在余姚县通德乡黄竹浦,他的父亲黄尊素这时候还在家攻读。两年以后黄尊素以科举入仕,1623年,他奉调入京,任山东道监察御史。命运的齿轮缓缓转动,十三岁的黄宗羲随父入京,全然不知此行将改写他一生的命运。
当时朝廷党争渐趋白热,一方是以魏忠贤为核心的宦官集团,背后是并不太认字的明熹宗,另一方则是著名的“东林党”,也就是文官系统,两方相争的实质是君权与士林的斗争。
黄尊素入京后,顺理成章地成为东林党人,黄家也因种种机缘成了东林党人聚会的固定场所,小黄宗羲身处其间,耳濡目染。从大家神秘紧张又慷慨激昂的表情中,他猜测大人们正在密谋什么大事,然而这种神秘没有持续太久,还没等黄宗羲猜出谜底,黄尊素就被削职回家,隔年(1626)被捕,三个月后惨死狱中,黄宗羲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党祸,这对他来说,无疑是第一波天崩地解。
寡母幼弟,小家庭风雨飘摇,十六岁的黄宗羲不仅要承受丧父之痛,还要担起属于父亲的重担,艰难可想而知,因此,当宦官集团失势,朝廷昭雪之际,他内心激荡,抱着必死的信念要为父亲讨个说法,因此才有开头锥杀奸党的一幕。
正因这惊人之举,使“姚江黄孝子之名震天下”,借着京城诉冤这番共同经历,东林党的后人们形成了一个新的圈子,他们同仇敌忾,联合行动,结成了深厚友谊。如果说从前,党人还是父亲们的遗产,那么现在,他们也是党人了。
崇祯三年(1630),经人介绍,黄宗羲加入了以张溥为首的复社,与陈子龙、吴伟业、沈寿民等过从甚密。这前后,他还在杭州多次参加孤山读书社,与一众复社名士读书论学。同时,据其文集显示,似乎他还与兄弟一起,在南京、宁波、绍兴等地积极参加复社活动,所谓“无月无四方之客,亦无会不诸子相征逐也”。
宦官集团虽然倒台了,但余孽尚存,作为东林党人的黄宗羲自然参与到一系列斗争中,其中较为著名的是桃叶渡大会和防乱公揭。
崇祯八年(1635)的端午,秦淮河上,由冒襄组织,魏学濂发帖,大会同难兄弟于桃叶渡。这般聚会,诗酒风流,本是文人举子寻常举动,此次却有非凡意义。原来魏学濂到南京参加考试,一度因为宦官余孽阮大铖而非常紧张,最终,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平稳考毕,当然要庆祝。
因此,这不仅是东林后学的一次力量展示,也是对余孽阮大铖“气焰反炽”的一种对抗。
如果说这次事件还是一种试探性的示威,那么《留都防乱公揭》就是黄宗羲等人的斗争宣言了。
阮大铖面对复社兴盛,在怀宁成立中江文社,在南京广结权贵,收买官员甚至复社人士,企图抗衡复社,大有死灰复燃之势,于是在崇祯十一年(1638),复社中人发起声讨阮大铖的《留都防乱公揭》,该文由吴次尾起草,东林党领袖顾宪成的孙子顾杲领衔,黄宗羲大概是因为替父讼冤的名气,签名比较靠前。文章直接揭露阮大铖与阉党的关联,使阮氏之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复社这种大无畏的君子正气,吓得阮大铖蛰伏牛首山寺庙几年不敢出来活动。
明朝灭亡以后,阮大铖与复社的斗争依然在延续。马士英与阮大铖因为拥立福王即位有功,独揽南明朝廷大权。国破之际,阮大铖等人首先想到的是迫害复社中人,他们编造《蝗蝻录》,在朝廷大肆诽谤,并按照《留都防乱公揭》的签名名单,一一网罗,黄宗羲和顾杲一起被捕,直到弘光政权瓦解才得以脱身。
自十七岁入京诉冤,到三十四岁脱狱返家,党人生涯贯穿了他的整个青年时代。这段时间是黄宗羲人生的成长期,激烈的政治斗争也将他历练得更加成熟。因为父亲的缘故,他也受到很多知名人士的照拂指点,如父亲的朋友刘宗周,对父亲钦慕有加的陈继儒等。但此时的黄宗羲于学问上并无太大长进,也没有时间长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