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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院里的晚桂也谢了一地。正坐在石桌旁看一对小姐弟在园中嬉戏,小仆来通报,说时斋先生遣了使者来。只见一人拎着食盒,另一个端着一盆白瓣黄心的菊花走上前来,两人行了礼,交上了主人的短简,吴文英看了道:“回你们先生,明日见。”

两人退下,夫人打发赏钱去了,燕娘和孩子们便凑拢来看。燕娘看下头两双眼睛盯着食盒,便代他们打开,原来是插着小彩旗的重阳糕。“小娘,现在吃可以吗?”两人抬起脸,见她点头,忙各拿了块塞进了嘴里。

“你又宠着他们。”夫人走过来,瞪她一眼,语气却是温和的。

“晚时吃是吃,现在吃也是吃。”燕娘为自己开脱,听到身边人发出笑声,接过递来的短简,也微笑起来,“金盏银台菊,你这次倒是结了个有趣的朋友。”夫人不明白他们在笑什么,转身去后厨看婢女准备晚食去了。

“你的那首《金盏子》写得是好。”燕娘说完,想到桂花表象下的寄托,心头一暖。嫁给此人已近十年,虽然其间有多少漂泊和等待,总算是找到了个有情人。又说:“我就说怎么还有两日就送节礼了,原来是约你去登高。我去和姐姐说,明日给你准备点冷食,好带去吃。”

吴文英看着燕娘的背影补了一句:“菊花酒可别忘了备。”看她回身含笑点头,才喊小仆过来把花安置好。

沈义父是弟弟翁元龙介绍相与的,他自白鹿洞书院山长任后回乡建塾讲学,经典之外,还乐于品评文词。

院子一角的两个孩子早已把糕吃完,珍而重之地把小旗收了起来。吴文英远远看到,不免心酸。自生养他们以来一向拮据,只管一日三餐,很少给他们买点心。想到这里,便又拢手招他们过来,再各给了一块。

第二日午食后从自家出发,沈义父已在家门口备好马匹,两人由小仆牵马到山下,再行登山。他们来的路上一路笑谈,上山途中又大多缓行,待到得山巅,日头已西。

自山顶四望,只见重峦叠嶂,有些树木或黄或红,在夕照里尤为静美,空中又有一群大雁飞过。

两人饮酒谈天,菊花酒喝多了,不禁有些微醺,在醉意里,他想起了自己之前度过的几个重阳。去年登高也是八日,在绍兴,不是登山而是陪史宅之登飞翼楼。当时史宅之作为平江知府,随从甚众,飞翼楼远望能见海水一线。再之前一年也在绍兴,更是有趣,随吴见山一起写词四处去讨酒喝,讨来镜湖旁的一场宴饮,可惜见山之后便随幕主去杭州,再也不曾相见。最好的还要数二十年前,众人皆年少轻狂,以吟杜甫、陶渊明佐酒。

聊得最多的还是制词之道。“梦窗,你说作诗和作词,哪个更难?”沈义父替他斟上一杯。

吴文英一口饮尽,笑答:“作词音律要协,下字要雅,又不可太露,发意也不可太高。你说哪个难?”说完又举起筷子,“来,我们写出自己最拜服的词人。”

两人挪开手,看着各自蘸酒写下的“清真”二字,一齐大笑。

“周邦彦知明州,子孙从此居留鄞地,你这个四明词人,也算是承袭清真一脉了。”一旁的沈义父又说。

我的词作,也会和清真词一样,为人所爱、为后世所传诵吗?吴文英自问,勉力撑手抬头。山野寂静,一钩弯月已悬在淡蓝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