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结 庐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西湖。
他的西湖没有艳丽妩媚,没有雄风英气,也不带凄迷忧郁。
他曾在漫天飞雪中独自驾起扁舟径入湖心,看天与水,水与岸,平地与山冈,融为一体,让小舟在苍茫的雪湖上随意浮游,自行自却。他携琴湖上,拥炉而坐,通宵未返。片片飞雪落,铮铮琴声起。良久,余音泛于波心,与落雪同鸣;残雪滑入炉内,与星火共舞。
他还曾于入暮时放舟,听疏钟阵阵、荡弥空阔;在雨起时泛湖,看水天黑白、野树青红。他一次次驾船于西湖,泛舟于他曾波澜壮阔,如今逐渐归复澄澈的心境之上;他曾一次次接近心中的那座山,那座与他命运相似的孤山,他内心一直向往的安放余生与死亡的静地。
走过市井繁华,穿过庙堂高歌,漫游了万里路,他的发须渐渐花白,脚步也日趋沉重。空怀一腔经世之志,举目却无报国之门,理想与现实的裂缝越来越大。
他又一次在回忆与现实之间泛舟,寻找并确认精神的归处。只有西湖。只有西湖的清旷、澄淡,才能安顿他孱弱的身体,让他感受到存在的宏大与不息;只有孤山的大雪与梅树,才能疗愈心中的落寞与愤懑,让他有与世俗生活相隔离的恬淡与超然。
他停下了长久的漫游,回到了西湖。
尘世若水,他便是水中的孤岛。
浮生一轻毫。
这次泛舟,他重登孤山。山不高,独立而不群,四周碧波荡漾,林间泉声潺湲。他沿北麓山道缓缓上行,行到山巅一平缓处,许是累了,许是钟声让他听到了停下的回响,他放下了行囊。举目四眺,孤山之上云树四合,群枝纷拿,对岸杭城的喧嚣被湖面蒸腾的水汽消融,他满意地打量着眼前,掸去了尘土,坐了下来。传说中唐尧时代的隐士巢父、许由不愿仕的典故浮现,于是在孤岛之上,他开始垒土为墙,结茅为室,编竹为篱,建山阁以栖身,取名为“巢居阁”。
西湖中,孤山上,一座阁,一位神清骨冷的中年人开启了他新的人生。
他是林和靖。
中年之后,他成为西湖孤岛上的隐者、诗人。
但我更愿意称他为山野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