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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院中石桌上用鲜枣给孩子们做推枣磨的燕娘,听到书房门口传来唤声:“你来替我研墨,我今日要抄录好些。”她把最后一根签子插好,递给姐弟俩,便走了进去。
燕娘嘴里问着“又有新词”,不待回答,已自行拿起最上面的一张纸看,“还记得你去年渡口饯别,送人家去杭城,也赠过一首。这次又是祝寿。”
“是啊,想必朝中有人,诸事顺遂,竟已升为光禄寺主簿。他生辰在即,我总要有所表示。”吴文英从柜中拿出一叠胭脂色笺纸,郑重写下:“癸卯岁为先生寿”。
“这是你珍藏多年的霞光笺,从来不舍得用一张。”燕娘手里研着墨,忍不住说。
吴文英不答,又抄录了今年作的几首新词,一抿唇,在词题旁写下“文英百拜”。
“方万里出手阔绰,待我又还有礼。近来米价见涨,听闻杭州衣市已有人开铺面卖文章了,我总比他们好点。”吴文英自嘲。
燕娘带着这叠新词稿走了,准备交小仆寄出。抄写许久,手腕竟有些酸了,吴文英的眼光落在这一年来的词稿上,随手翻检着——为另一寺簿同游而作,为两名通判的筵席而作,为人新屋落成而作,为人书斋有名而作。
鬻文至此,也就只差个铺面了。
没在西园停留几天,吴文英又要前往无锡办事。无锡县以往去得不多,并无熟人,深觉官场应酬之无味,得空便独自去看了惠山泉。
常日里总有僚属或友人一同出行,这样的独行并不多,倒别有意味。一路都有运水的挑夫,在两排古松中顺着人群行至惠山山麓,便见一个水池,泉水从石壁上的龙首口中涌出,如玉珠般散落到池中,用手一触,十分清寒,再低头一看,池面是自己的破碎倒影。这就是陆羽评定的天下第二泉了。
一旁有供饮茶的漪澜堂,吴文英一落座,就有茶博士来招呼。茶用惠山泉水所煮,果然有不同寻常的甘洌。难怪徽宗时作为贡品,月进百坛。想到这里,吴文英又将眼光落在一边的亭子上——据说高宗在南渡路上曾饮水于此,才修筑了这个雕有双龙戏珠的二泉亭。兵败以后,国家前途未卜,竟然还有这样的雅兴,他一时不知该叹还是该笑。
诸多事物都禁不得深思,身处一个丧乱的时代,触目都可以生发感慨。远处山峦空蒙,顶峰烟岚如带。江山虽好,也只是半壁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