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贤有四海志
方孝孺《闲居感怀十七首》
困守故乡的日子单调而重复,上天却并未就此厚待于他,年轻的他遭遇了父亲与恩师相继故去的多重打击。
洪武八年至九年(1375—1376),对于方家而言,是多灾多难的两年。
洪武八年,为官清廉的父亲方克勤虽然考绩优良,却被同僚程某、杨某诬陷,先是被贬谪至江浦,到了年底,按照惯例可以释放回乡,却被牵连进著名的“空印案”。
所谓空印,就是在文书上预先盖上印章,需要用时再填写上具体内容。案发之后,天子震怒,生性多疑的他无法容忍官吏利用空白文书簿册作弊,数千人被处以极刑,方克勤作为济宁知府,是主管印务之人,自然是要被处以刑罚的。
洪武九年,年仅五十二岁的方克勤离开了人世。
朝堂之上风谲云诡,或许是心有所感,洪武十年(1377)正月,已侍奉天子长达十九年的宋濂上书请求准予自己告老还乡,二月,“开国文臣之首”宋濂离开了南京。
沿途走走停停,直到暮春时分,宋濂来到了金华,待到初夏之时,方孝孺亦来到了浦江郑家,从此,承学宋濂。
千里马终需伯乐慧眼。宋濂循循善诱,倾囊以授,而方孝孺不仅天资惊人,又废寝忘食,夜以继日地埋头苦读。
他度过了自父亲去世之后,最为宁静纯粹的一段时光。
方孝孺如同一块璞玉,在宋濂的雕琢之下日渐展露出华彩,不仅文采斐然,治国的韬略也一一显现。
宋濂曾说“晚遇小子,自贺有得”,且放言说,再过二十年,天下人都将明白方孝孺的不凡。两人名义上是师徒,某种程度上又如同父子与知己,宋濂对方孝孺的钟爱和惺惺相惜在浙东这片山水中显得如此动人。
珍贵的时光如此短暂。三年之后,洪武十三年(1380),胡惟庸案起。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这又是一桩牵连广泛的大案,天子生性多疑,就连已经告老还乡的宋濂亦不能幸免。
幸得太子求情,宋濂本人免于一死,但他的次子与孙子均已受到牵连被诛杀,最终全家被流放到茂州(今四川北川、汶川及茂汶等地)。
此刻,年逾古稀的宋濂已是风中残烛,怎经得起这一连串的打击,加之行旅劳苦,他在途中一病不起,最终客死他乡。
连续失去至亲至爱之人,方孝孺内心的悲愤无人能猜度。
此后,他居于田园,著书、立说、讲学,他的家境越发清贫,遭遇着断炊、患病等诸多状况,甚至,又被牵连进一个官司。
当全家被带到京师,准备押送刑部之时,朱元璋在奏折上看到了他的名字,释放了他全家,而他年迈的祖母已无法经受如此折腾,不久之后便辞世了。
虽是一介布衣远离庙堂,却一再被命运之手拨弄。世间种种磨难,那也只能视为是对自己心性和气节的磨炼吧。
当然,也有一些快乐的时光。他结交了许多慕名而来的朋友,常常同榻而眠,亲如兄弟,经史子集无所不谈,国事家事诸事皆关心。在这将近十年的闲适时间里,方孝孺系统性地写下了一系列治世之作,如《周礼辨正》《石镜精舍记》《四忧箴》《君学》等等,阐述着他的所见所闻所思。
他在安静地等待着一个时机。
一个书生最终的抱负,终究是天下与家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