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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第几次去日本了呢?六次?七次?
倚躺在船舱的角落里,之瑜默默地回顾着过去的这十五年。他发现自己竟然已经记不清楚很多事情了。老成这种样子了吗?他刚想苦笑一下,却剧烈地咳嗽起来。直至咳出一大口痰,呼吸才慢慢平复下来。
喉咙有点甜,应该又咯出血了吧。之瑜喘息着。罢了罢了,无论第几次,这应该都是最后一次了。
这天下,看来是真正地亡了。
这次渡海,与以往不同。之前出走,之瑜虽说不无避难之嫌,但根本目的还是到海外寻求复国的助力,但这次,他却已经不对复国抱有什么希望了。
事实上,反清复明以来,1659年可以说是离胜利最近的一年。这年夏天,郑成功率大军从厦门北伐,一路势如破竹,连克定海、镇江、瓜洲,兵锋直抵南京城下;张苍水则率领另一支部队,沿着长江节节深入,亦收复芜湖一带十数府县,一时间清廷大震,顺治皇帝甚至想出关躲回东北观望。
如此大好形势,却在一夜之间崩盘。七月,清兵反攻,郑成功军队居然一败涂地,不到半天时间,多处营寨阵地相继被破,损失至少在两万人以上,包括多名提督、镇将等高级将领,只能颓然退兵。
当时之瑜也在军中,目睹了功败垂成的全过程。事实上,早在高歌猛进时,他就已经发现北伐军存在很多问题,比如将领浮躁,军纪不严,甚至郑成功本人都被胜利冲昏了头脑,打到南京就以为大局已定,又是祭拜明太祖的孝陵,又是宴饮三军庆功,给了清兵足够多的喘息时间。
但郑成功已经是抗清武装中最优秀的将军了。
溃退途中,之瑜想起了自从清军入关以来,宗室的内讧,文臣的倾轧,武将的争斗,无穷无尽无休无止……终于,十多年间压在心底的酸辛悲苦汹涌开闸,汇合成了压垮这匹老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万事从此一任天。”长叹一声,之瑜黯然垂下了头。
虽说对复国已然绝望,他还是不甘心在清军的屠刀下做亡国奴,更不敢想象自己剃发之后的模样。只是全面沦陷在即,自己这衰朽的残躯,又将安放于何处?
波涛万里。同一艘船上,人人眼前天大地大,只有这位不停咯血的哀戚老人,四面楚歌山穷水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