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督教的图像崇拜和埃德萨的圣像

一、基督教的图像崇拜和埃德萨的圣像

谈到教会与国家的关系,我认为前者不仅听命而且要从属于后者,这是一个合理而有利的原则,要是事实的确如此,那么在叙述本章这段历史的时候,同样要把它视为神圣不可侵犯之事。诺斯替派的东方哲学沦入宿命论和天赐恩典的黑暗深渊,领用圣餐是基督的肉体从象征到实质的奇异变化[1],我把不解之谜留给沉思的神学家,让他们去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和求知欲。现在我将带着勤勉的态度和愉悦的心情,评述教会史的重大事件,像是基督教的传播、正统教会的制度、异教的败灭、三位一体和道成肉身的神秘争论所衍生的多个教派,都对罗马帝国的衰亡产生直接的影响。在叙述的宗教范畴之中,我们认为圣像的崇拜居于首要位置,第8、9世纪引起激烈的争执。一个与群众迷信有关的问题,竟然会引起意大利的叛乱、教皇建立世俗的权力,以及罗马帝国能够在西方复兴。

原创基督徒对于圣像的制作和滥用极为厌恶,所以产生强烈的反感,因为他们是犹太人的后裔,以及对希腊人怀有敌意。摩西律法严格禁止用任何形式代表“神”,众所周知的概念稳固建立在上帝选民的原则和践行之中。基督教辩护士竭尽才智指责愚蠢的偶像崇拜者,说他们对着自己用手制作的东西打躬作揖。青铜和大理石的神像要是真有灵性和魔力,应该离开基座对着有创作天才的艺术家顶礼膜拜。早期那些诺斯替之流的教派,以及不够完美的新入教者,会把加在亚里士多德和毕达哥拉斯身上的虚荣,奉献给基督和圣保罗的雕像;正统基督徒的公开宗教仪式,始终保持简单和属灵的风格。

基督纪元300年,伊利贝里斯(Illiberis)[2]的宗教会议发出谴责,首次注意到图像使用的问题。在君士坦丁的继承人统治之下,意气风发的教会处于和平与奢华的环境,颇有见识的主教为了群众的利益,只有纵容举目可见的迷信行为。等到异教绝灭以后,他们不必再担心迷信与异教之间可憎的对比,因此在偶像制定方面不再过分限制群众。最早具有象征意义的崇拜行为,即对十字架和圣徒遗骸的尊敬。恳请给予说项和求情的圣徒和殉教者,坐在上帝的右边。然而人们全都相信,仁慈博爱和超乎自然的恩泽,不停洒在他们的坟墓上面,虔诚的朝圣客只要前来朝拜、触摸和亲吻无生命的遗骸,他们的德性和苦难所遗留的纪念物,毫无问题就会分享恩泽的赐福。有一种纪念物是形体和面貌的复制品,经过画家和雕塑家的手精制而成,比起故世贤德之士的头骨或凉鞋更能引起大家的兴趣。不论是哪个时代,当成艺术品受到世人的热爱和珍视,基于个人的友谊或公开的尊敬,能够满足人类感情的需要。罗马皇帝的纪念像用政府和宗教的荣誉给予推崇,一种不过于夸张而又诚挚的敬爱,施加于贤明哲者和爱国人士的雕像。

无论是异教的德行还是光辉的罪过,在神圣的人物面前就会自惭形秽,因为只有他们在死后享有永恒的天国。开始非常小心抱着顾忌的态度从事试验,举凡受到尊敬的图像,谨慎使用于教导愚蠢无知的人,唤醒生性冷淡的人,满足异教改信者的偏见。历经缓慢而又无可避免的发展过程,原身和实体的荣誉转移到复制品的崇拜,虔诚的基督徒都在圣徒的图像前面祷告,异教仪式中的跪拜、燃烛、烧香都偷偷进入正统基督徒的教堂。理性或虔诚的考量为幻觉和奇迹的证据压制得噤如寒蝉,视为能说话、能移动和能流血的神像,必然赋予不可思议的力量,非常适合成为宗教崇拜的对象。无限的圣灵和永恒的天父,弥漫并支撑整个宇宙,拿最大胆的画笔试图用形状和颜色描绘出来,免不了害怕得两手发抖。对于画出来的天使加以崇拜,迷信的心灵很容易融和成为一体,尤其还有神的儿子,到达世间就用人体的形象,他们更敢于如法炮制。三位一体的第二神格赋予真实和凡人的肉身,虽然耶稣已经升到天国,要不是门徒亲眼看到一些相似的容貌,接踵的圣徒凭着可见的遗骨和肖像,很可能会抹去对神子的精神崇拜。

圣母马利亚从类似的纵容获得好处,也是在所难免的事。没有人知道她葬在何地,她的灵魂连同肉身一同进入天国,无知的希腊人和拉丁人全都接受神圣的臆测。图像的运用和崇拜在6世纪末叶之前已经稳固建立,充满激情和幻想的希腊人和亚洲人更是如醉如痴,万神庙和梵蒂冈装饰崭新迷信的标志。只有粗鲁的蛮族和西部的阿里乌斯派教士,对于近乎偶像崇拜的做法漠然视之。青铜或大理石制作的大型雕像散布在古代的寺庙之中,对希腊基督徒的想象或良心来说,都会引起反感。平面的彩色图像受到肯定,视为更适切而又无害的仿效模式。[3]

复制品的优点和效果在于和原物的雷同神似,原创基督徒根本不知道上帝的儿子、他的母亲和他的使徒真正的容貌。巴勒斯坦的帕尼阿斯(Paneas)留存基督雕像[4],可能是某一位尘世的拯救者。诺斯替派和亵渎神圣的纪念物受到斥责,基督教艺术家的灵感来源靠着暗中仿效异教的模型。在历经痛苦的创造过程,大胆而巧妙的发明可以立刻提出保证,相貌不仅完全肖似而且还没有接受崇拜。从一个众所周知的叙利亚传闻基础上面,建立新的神话上层结构。[5]有关基督和阿布加鲁斯(Abgarus)的通信联系,在欧西比乌斯(Eusebius)时代广为流行,受到现代辩护士的忍痛抛弃。

那就是当年凯撒里亚的主教[6]记录有关基督的信函[7],却非常奇特的忘记那幅基督画像[8],他的脸孔完美的显现在一张亚麻布上面。出身皇室的外乡人恳求这幅画发挥治病的力量,主教用来坚定他的信仰,同时将它放在防备森严的城市埃德萨(Edessa),免得遭受犹太人恶意的破坏。原创基督徒对此事一无所知,因为将它封存在一座神龛的墙壁之中,在被遗忘五百年以后,一位颇有见识的主教取出来,及时供热诚的信徒顶礼膜拜。神圣的画像最早也最显赫的事迹,是将该城从科斯罗伊斯·努息万(Chosroes Nushirvan)[9]的武力威胁解救出来,把神的承诺当成受到尊敬的誓言,埃德萨永远不会被外敌攻占。其实一点都没错,普罗科皮乌斯的原文记载埃德萨的两次获救,应该归功于市民的财富和英勇,他们一方面花钱买通对方,同时击退波斯国王的攻击。

信奉异教的史家根本不知道有这段证词,迫不得已写进埃法格里乌斯(Evagrius)[10]的教会记录:埃德萨遭到围攻,将保护神雅典娜(Athena)神像送上防壁,用来浇熄火焰的水溅到神圣的面孔,这样一来不仅没有使火熄灭,反而火上加油烧得更大。埃德萨的基督像自从立下大功,市民满怀感激之情,非常恭敬的保存起来。亚美尼亚人拒绝接受埃德萨的传说,更为轻信的希腊人尊敬非常逼真的画像,完全出于神灵的创造,绝非凡夫的手笔。一首拜占庭赞美诗的风格和内涵可以表达他们的感情,远非粗俗的偶像崇拜可以妄加比拟:

主的仁慈施恩惠普及万民,

画像带着光被四海的典饰;

天国的圣徒都要低首垂目,

凡夫的肉眼怎敢凝眸而视?

上帝用无瑕的手亲自制作,

尽善尽美的画像完全神似;

信徒用畏惧和敬爱来事奉,

全心全意蒙受圣灵的赏赐。

在第6世纪结束之前,举凡“无手之绘”(希腊文中是一个单字)[11]的画像,在东部帝国的军营和城市中到处流传,不仅是崇拜的目标也是奇迹的工具。每当发生危险或出现骚乱,可敬的画像只要张挂出来,就能使罗马军团恢复希望,激起勇气,或者压制怒火,爱护民众。图画之中绝大部分经过人手的复制,只能求得大致的雷同而已,也不能具名出于何人的手笔。画师之中有些人的出身较高,能够直接接触到原作获得神似之处,在技术方面更为精进,达到奇妙而又丰富的成效。最具野心的期望要埃德萨的画像从子女之孝变成手足之情,这样一来就如同罗马、西班牙或耶路撒冷印有耶稣像的汗巾,那是基督处于痛苦和流血的情况,用来擦拭他的面孔,然后把它交给一位圣洁的贵夫人。成果丰硕的先例很快传给圣母马利亚、圣徒和殉教者。在巴勒斯坦的狄奥斯波里斯(Diospolis)有一座教堂,上帝之母[12]的容貌深深刻在一根大理石柱上。东部和西部都用圣路加(St.Luke)的笔加以装饰,福音书的作者或许是一个医生,被迫从事画家的职业,在原创基督徒的眼里看来,竟然是无比的亵渎和可恶。荷马的缪斯和菲迪亚斯(Phidias)[13]的凿子创造出奥林匹斯山的约夫(Jove)[14],可能在哲学的心灵中激起暂时的虔诚。然而正统基督徒的画像,是在鉴赏和天才最为没落的时期,由身边僧侣的画匠毫无章法涂抹而成。[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