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伯人维持独立的精神和酷爱自由的习性

阿拉伯人能够保持永久的独立，一直是外人和土著极口赞誉的题材，运用辩论的技巧将特殊的事件变为预言和奇迹，使伊斯梅尔（Ismael）[20]的后裔获得莫大的利益。有些例外既无法掩饰也不能避免，使得迷信的争论不仅多余而且不切实际。也门王国先后为阿比西尼亚人、波斯人、埃及的苏丹[21]和土耳其人[22]拥有。圣城麦加和麦地那多次屈从西徐亚暴君的淫威，罗马的阿拉伯行省[23]将特殊的荒野包括在内，想当年伊斯梅尔和他的儿孙在那里扎营，是在他的兄弟艾萨克注视之下。然而这些都是暂时和局部的例外，事实上整个民族的主体，总能逃脱实力强大的王国想要加在他们身上的枷锁；塞索斯特里斯（Sesostris）[24]、居鲁士、庞培和图拉真的武力，始终未能达成征服阿拉伯的目标。目前土耳其的统治者只能运用微不足道的管辖权，稍为处理不当就会引来危险，派兵攻打也无法发挥效用，只有抛开傲慢的身段，力求获得这个民族的友谊。

阿拉伯人拥有自由最明显的原因在于国土的特点和民族的性格，穆罕默德以前长远的世代[25]，他们无论是攻击或防御作战，奋不顾身的英勇在邻国的心目中留下深刻的印象。士兵忍耐和主动的武德是在游牧生活的习惯和磨炼逐渐形成，照应羊群和骆驼的工作交给部落的妇女，好武善战的青年追随酋长的旗帜，骑着骏马在原野上飞驰，演练搭弓射箭、标枪投掷和弯刀搏斗。从古以来自由无羁的生活是最坚实的保证，后代子孙受到激励要维护祖先遗留的权利，遇到共同敌人的进犯就会搁下家族之间的世仇。在他们与土耳其人的最后一次敌对行动，麦加的商队遭到八万同盟军的攻击和掠夺。阿拉伯人向战场进军之际，希望在前线获得胜利，同时也要在后方保证能够安全撤退。他们的战马和骆驼在八到十天之内，可以实施四到五百哩的行军，很快在征服者的眼前消失。沙漠当中秘密的水源很难搜寻，得胜的部队在追逐一支看不见的敌军，就会因为干渴、饥饿和疲惫纷纷倒毙；败退的土著在酷热荒野的安全深处养精蓄锐，藐视对方的无知和不智。

贝都因人的武力和沙漠不仅是赢得自由的保证，而且也是阿拉伯半岛这块世外桃源的屏障。那里的居民远离战乱，宜人的气候和肥沃的土地使他们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奥古斯都的军团因疾病和疲乏而溃不成军[26]，只有运用海上武力才能使也门屈服。当穆罕默德举起神圣的旗帜之际，整个王国还是波斯帝国的一个行省，荷美莱特人的七位王子仍在统治着山区，科斯罗伊斯派出的代理人想要忘掉遥远的祖国和不幸的主子。查士丁尼的历史学家叙述阿拉伯人的独立状况，说到他们因利益或感情而分裂，一直在东部产生长久不息的争执。迦山（Gassan）部落获得允许可以在叙利亚的领土设置营地，希拉（Hira）的公侯可以在巴比伦废墟以南四十哩之处兴建城市。这些部族在战场上行动不仅快速而且勇敢，但是他们的友谊可以用金钱收买，欠缺忠诚之心，随时反目成仇，要煽动到处迁移的蛮族，远比解除他们的武装更为容易。经历多次战争的频繁互动，让他们摸清罗马人和波斯人虚张声势的软弱，难免表现出目空一切的态度。从麦加到幼发拉底河，阿拉伯部族被希腊人和罗马人通称为萨拉森人（Saracens）[27]，每个基督徒提到这个可怕的名字，都免不了会产生畏惧和憎恨的情绪。

奴性深重的人处于暴君淫威之下，只能吹嘘国家的独立自主，阿拉伯人具备个体的自由，可以享受若干程度的社会福利，毋须放弃天赋的特权。世界上每一个部族，迷信、感恩或财富总会将某个特殊家族，推到高于他人之地位。身份崇高的族长或酋长毫无例外都出于特选的世家，继承的法则并不严谨，欠缺约束的力量，常会从尊贵的亲属当中，选择才能卓越或德高望重的人，担任称呼简单而实质重要的职位，运用智慧来排解纠纷，以身作则来鼓舞士气。甚至一名妇女凭着勇气和见解，也能像芝诺比娅（Zenobia）[28]一样指挥自己的同胞。几个部族短暂联合可以成立一支军队，更为长久的结合便形成一个民族，权势最高的领袖是酋长中的酋长，他的旗帜在众人的头上飘扬，从外人的眼里看来，值得加上称王道寡的荣名。要是阿拉伯的公侯滥用权力，很快就会受到惩罚为子民抛弃，要知道他们的习惯是接受温和的领导作风与家长的处理方式。他们保持自由的风气，行动不受任何制约，在开敞的沙漠，不同的部落和家族结合在一起，是靠着共同遵守的自愿协议。也门土著个性温驯，支持君王的排场和威严，假若统治者为了避免生命发生危险，以致于不敢离开皇宫，那么政府的实际统治权，必然落在贵族和官员的手里。位于亚洲内陆的城市麦加和麦地那，形式上或应该说是实质上呈现出共和国的特征。

穆罕默德的祖父和他的直系祖先，一直以国家的君主身份处理国外和国内的事务，只不过他们像伯里克利（Pericles）在雅典或美第奇（Medici）在佛罗伦萨，用过人的智慧和正直的见解进行统治。他们的影响力也像遗产能为继承人均分，国家的权杖由先知的叔伯辈，传到古莱西部族较为年轻的支派手中。遇上重大事情要召开人民大会，为了让人听命总是要加以强制或经由说服，古代的阿拉伯人重视口才的运用和技术，是公众享有自由最明确的证据。[29]不过他们简朴的自由与希腊和罗马共和国大不相同，不仅没有那么精巧，也不像一部人工的机具，使每个成员在社会当中分享一份不容分割的民主和政治权利。阿拉伯较为简单的局面之下，完全是一个自由的民族，原因是每个儿孙都拒绝听命于一位主子的意愿。每一个人的胸怀为严苛的德行像是英勇、坚毅和节制强加武装，对于独立的热爱使他养成自我克制的习惯，害怕丧失荣誉和颜面使他蔑视低俗的恐惧，能够面对痛苦、危险和死亡。心灵的庄重和坚定能在外表充分显示出来：说话缓慢、有力而确切，不轻易发出欢乐的笑声，唯一的动作是经常轻捋自己的胡须，那是一个男子汉可敬的象征。自重的体会使他对同辈的言行绝不轻佻，对上司的应对绝不畏惧。[30]萨拉森人的自由比他们的征战更持久，早期的哈里发热中于臣民粗野和熟悉的语言，登上讲坛对会众进行劝说和教导。阿拔斯王朝（Abbassides）[31]在将帝国的首都迁往底格里斯河畔之前，没有采用波斯和拜占庭宫廷傲慢和夸耀的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