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萨征服西班牙及失势被黜的本末(712—714 A.D.)
穆萨在获得迅速成功的消息,竟然自贬身份把对部将的赞许变成嫉妒,非但抱怨不已,开始害怕塔里克不让他有一试身手的机会。他率领一万阿拉伯人和八千阿非利加人,直接从毛里塔尼亚渡海前往西班牙。他的同伴以古莱西族最尊贵的人物居首位,把长子留下负责阿非利加的军事指挥,其他三名较年幼的兄弟凭着他们的年龄和精神,可以支持父亲最大胆的冒险事业。穆萨在阿尔及泽尔登陆,接受朱利安伯爵极为尊敬的款待。伯爵抑制内心的悔恨,用言语和行动向他证实,阿拉伯人的胜利不会损害到依附他完成大业的决心。仍然有些残留的敌人需要穆萨用武力来平定:哥特人之所以迟迟不愿改变态度,是将自己的兵力和侵略者相比的关系;有些城市认为塔里克不会向他们进军,是顾虑到他们的城池坚固无法攻陷的缘故;最勇敢的爱国志士还在守卫塞维尔和梅里达(Merida)的城防工事。穆萨不辞劳苦继续围攻和占领未曾降服的城市,将营地从波提斯河转移到安纳斯(Anas)河,再从瓜达尔基维尔河搬迁到瓜迪亚纳(Guadiana)河。
当他在琉息太尼亚(Lusitania)的古老都会区,看到罗马人极为雄伟的工程,像是桥梁、供水渠道、凯旋门和剧院,于是向四位同伴说道:“我认为人类在建立这个城市的时候,已经将艺术和能力做出完美的配合,谁要是能成为它的主人一定感到极为高兴。”他盼望能获得令人愉悦的结局,然而埃梅里坦人(Emeritans)自认他们的祖先渊源于奥古斯都的军团老兵,为了维护家族的荣誉,处于受到攻击的状况要坚持绝不妥协的立场。他们不愿躲在城墙里面任由敌人攻打,决定要在平原与阿拉伯人堂堂正正展开会战。阿拉伯人拿采石场或是城市的废墟作掩蔽,一支伏兵从里面突然冲杀出来,不仅惩罚他们出战的不智行动,也将他们的退路切断。推动攻城的木塔直抵防壁的墙脚,梅里达的防御作战旷日持久,获得“殉教之堡”的称呼,证明穆斯林的伤亡极为惨重,坚忍不拔的被围城市最后还是屈服于饥馑和绝望。谨慎的胜利者用仁慈和钦佩掩饰心焦如焚的窘状,允许他们选择流亡放逐或缴纳贡金,教堂按数量由两个宗教平分。凡在围城中阵亡和撤退到加利西亚(Gallicia)的人员,他们遗留的财产充公,作为伊斯兰信徒的报酬。
穆萨在梅里达到托莱多的半途,身为部将的塔里克向哈里发的代理人致敬,引导他前往哥特国王的宫殿。他们举行首次会谈,态度冷淡而且形式正式,穆萨要求将西班牙的财富列出一份详尽的清单,这样一来使塔里克的人格受到怀疑和羞辱。身为英雄人物竟然遭到穆萨的囚禁和辱骂,甚至在亲自动手或指使之下,对他施以极为可耻的鞭笞。然而最早期的穆斯林,纪律是如此的严格,信仰是如此的纯真,习性是如此的驯服,塔里克接受公开的侮辱,还是在穆萨的手下服务,受到重用前去讨伐塔拉戈尼斯(Tarragonese)行省。古莱西人的慷慨作风在萨拉戈萨(Saragossa)兴建一座清真寺,巴塞罗那的港口开放给叙利亚的船只,将哥特人赶过比利牛斯山回到塞普提马尼亚(Septimania)或朗格多克(Languedoc)的高卢行省。[143]穆萨在卡尔卡松(Carcassone)的圣马利亚大教堂,发现七尊大块纯银制作的骑马雕像,至于要说他将值钱的宝物留下,似乎是无法令人相信的事。他从远征的极限也就是纳博讷(Narbonne)的圆柱,沿着来时的路径回到加利西亚和琉息太尼亚濒临大洋的海岸。就在父亲离开的这段期间,他的儿子阿卜杜拉兹(Abdelaziz)惩治塞维尔的叛徒,占领从马拉加(Malaga)到瓦伦提亚(Valentia)这一部分的地中海海岸地区。
他与谨慎而又骁勇的狄奥德米尔(Theodemir)[144]签订了一份最早的条约,可以表现出那个时代的礼仪和政策:
阿卜杜拉兹为穆萨之子和纳西尔(Nassir)之孙,现与哥特君主狄奥德米尔,立誓同意签订和平条约:奉大仁大慈真主之名,阿卜杜拉兹按下列条件给予对方和平:一,狄奥德米尔的公国不会受到任何骚扰和干涉,基督徒的生命财产、妻子儿女以及他们的宗教信仰和寺庙圣所,都不会受到任何伤害和侵犯;二,狄奥德米尔应毫无条件交出他的七个城市,即奥里韦拉(Orihuela)、瓦伦托拉(Valentola)、阿利坎特(Alicant)、莫拉(Mola)、瓦卡索拉(Vacasora)、比格拉(Bigerra)[现在的贝哈尔(Bejar)]、奥拉(Ora)[即奥普塔(Opta)]和洛卡(Lorca);三,他不应帮助或款待哈里发的敌人,如果知道他们敌对的企图,应就所了解的状况忠实的知会我方;四,他本人以及每一位哥特贵族,每年要付一个金币、四份小麦、等量的大麦以及一定比例的蜜、油和醋,他们的家臣每位按课税的标准折半征收。时为回教纪元94年雷吉布(Regeb)圣月4日,经过四位伊斯兰教徒的证人签名副署。[145]
狄奥德米尔和他的臣民受到仁慈的待遇,可说是极其罕见的事,贡金的比率在十分之一到五分之一之间浮动,按照基督徒顺从或倔强的程度而定。[146]在这一次巨大的变革之中,狂热宗教分子出于世俗或信仰的激情,引起很多局部的灾难,有些教堂被新的礼拜仪式所亵渎,有些圣徒遗骸或圣像与邪恶的偶像混为一谈,有些人被视为叛徒遭到屠杀,有一个市镇(位于科尔多瓦和塞维尔之间,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地点)夷为平地寸瓦不留。然而我们比较西班牙被哥特人入侵的状况,或是卡斯蒂利亚和阿拉贡国王收复失土的情景,就会对阿拉伯征服者的节制和纪律大为赞赏。
穆萨面临晚年才建立伟大的勋业,为了掩饰自己的年龄,就用红色粉末来为灰白的胡须染色。然而他喜爱战争的行动和光荣的事业,心中燃起年轻人炽热的火焰,把据有西班牙当做建立欧洲王国第一阶段的工作。他要在海上和陆地整备一支实力强大的武力,再度越过比利牛斯山,在高卢和意大利灭绝法兰克人和伦巴第人早已衰弱的王国,登上梵蒂冈的祭坛宏扬唯一真主的信念,再从那里去征服日耳曼的蛮族,沿着多瑙河从源头顺流而下抵达黑海,推翻在君士坦丁堡的希腊或罗马帝国,从欧洲班师回到亚洲,把他新获得的领域与安条克和叙利亚行省连成一体。[147]
他那好大喜功的冒险行动或许很容易执行,然而就凡夫俗子看来必定太过放肆,他所依赖的上司和受他役使的下属,立刻联想到充满幻觉的征服者是否别有用心。塔里克的友人到处述说他的服务状况和所受到的冤屈,终于产生所望的效果,大马士革宫廷对穆萨的处置加以责备,他的意图也让人产生怀疑。最早提出的邀请他很顺从的接受,返国的时间一直拖延,哈里发瓦立德就用急迫而断然的传唤加以谴责。宫廷一名勇气十足的信差来到加利西亚,进入他设在卢戈(Lugo)的营地,当着萨拉森人和基督徒的面前,一把抓住他所骑马匹的笼头。他从小养成忠贞的天性,部队的要求教导他要善尽服从的责任,他的敌手奉命召回,使他的罢黜获得相当的安慰,两个儿子阿卜杜勒和阿卜杜拉兹,授与两个重要任命也获得批准。
穆萨从休达到大马士革是路途遥远的凯旋归国,展示出阿非利加的战利品和西班牙的财富,四百名哥特贵族装饰黄金的高冠和绶带,在行进的队伍中显得特别突出。男性和女性俘虏经过计算有一万八千人,也有人说是三万人,选择的标准是高贵的出身或美丽的容貌。他刚刚抵达巴勒斯坦的太巴列,就接到索利曼(Soliman)派信差送来哈里发患病有生命危险的消息,索利曼是他的兄弟也是推定继承人,希望能靠着胜利的壮大行列为自己的统治作打算,建议他不妨停留观望。万一瓦立德康复,穆萨的迟疑延误可以视为犯罪的行为,于是他继续行军,等他到达发现一个仇敌坐在宝座上面。他的审判要面对态度偏袒的法官和深得民心的敌手,经定罪为虚荣奢华和谎言欺骗,罚锾二十万个金币,使他一贫如洗,同时证明他的贪财好货。
塔里克受到不当的处置,同样的羞辱报复在他的身上,年老的指挥官公开受到鞭打,烈日之下在皇宫的大门前面站了整天,就用前往麦加朝圣的虔诚名义,获得较为体面的放逐。哈里发的愤怒在穆萨的落败可以满足,最大的恐惧是要根绝势力庞大而又受到伤害的家族。宫廷对阿非利加和西班牙可以信任的下属和仆役,同时秘密而迅速发布一份处死的判决,如果不考虑实质的内容,仅就形式而言,正义已被血腥的行动取代。在科尔多瓦的清真寺或皇宫,阿卜杜拉兹被密谋者用剑杀死,他们指控总督自认有权要求皇室的地位,同时他与罗德里克遗孀伊吉罗娜(Egilona)的婚姻引起反感,对基督徒和穆斯林的偏见都是冒犯的行为。敌人运用极端残酷的方式,把儿子的头颅送到父亲那里,附带一个侮辱的问题,他是否能辨识出叛徒的容貌?他用气愤填膺的声音喊道:“我当然认得出他的面孔,我知道他清白无辜,我诅咒那些害他的人会落得同样的下场。”穆萨的年龄和绝望使他无惧于君主的力量,在丧子的悲痛之中死于麦加。
他的敌手获得较好的待遇,不再被追究在他麾下服务的往事,获准与奴隶为伍。[148]我不知道朱利安伯爵是否落得“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虽然不必要萨拉森人动手,事实上他应该得到惨痛的结局。只是他对威提扎的儿子恩将仇报的传闻,证明是子虚乌有之事。两位皇家青年被发还父亲继承的私人产业,等到兄长伊巴(Eba)去世,女儿应得的部分被叔父西吉布特(Sigebut)用暴力夺走。哥特少女将全案送到哈希姆哈里发的面前,请求他主持正义。她应该继承的产业获得归还,许配给一个出身高贵的阿拉伯人,生了两个儿子艾萨克和易卜拉欣(Ibrahim),由于他们的家世和财富,在西班牙为众人大为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