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的话
隋、唐、五代(581—960),是中国封建社会文化教育发展的重要历史阶段。许多教育家、思想家、政治家、科学家对与教育有关的问题有所论述,但文献材料颇为分散,查找实在不易。《隋唐五代教育论著选》选取这个时期三百八十年间具有重要意义的教育论著,原则上按人物所处年代的先后加以编列,从多方面反映这个时期教育思想和教育实际的发展与变化。
隋是六世纪下半叶由杨坚建立的,它是统一南北、结束分裂局面的中央集权国家。隋王朝的统治较为短暂,只持续了三十多年,在一些教育家、思想家的推动下,虽制定了兴学的教育政策,但并未认真贯彻。教育事业曾有初步发展,但由于最高统治者思想的摇摆、政局的动荡,中途遭受挫折,出现大起大落的情况。从历史发展的过程考察,隋代创设的一些制度为唐代教育发展开辟了道路。隋代制定兴学的教育方针,设置学校,网罗人才,整顿文风,推行礼乐教化,重视图书建设等等,都是有重要意义的。
唐继隋而起,承隋的历史经验教训,实行隋已开创的一些有效的制度,走上繁荣强盛的道路,统治时间长达二百九十年。唐初,李渊就强调要兴化崇儒。李世民在“偃武修文”的思想指导下,于贞观初实行崇儒兴学的方针政策,采取了一系列实际措施,建立了从中央到地方的官学教育制度,使教育事业有了很大的发展。到了李隆基当政的开元年代,不仅官学受到政府重视,而且私学的开办也受到政府鼓励,还通过教育立法,在学校内部建立起较完备的教学制度。广泛发展的教育事业和丰富的教育实践活动,是教育思想发展、教育论著产生的现实基础,所以唐代教育论著不仅绚丽多彩,而且数量有较大的增长,自然成为本书的主体部分。
五代延续五十多年,在分裂割据的特定政治条件下,各地方政权维持短期的安定,使地区经济和教育事业有所发展。战争的破坏,造成学校的不足;而民间书院的兴起,弥补了学校的不足。这是五代教育的特点。印板术的使用,使经书广泛传播,也为教学创造了有利条件。但是,这一时期在教育理论方面创新不多。
以下着重就唐代教育论著中的有关问题作一些说明。
关于崇儒的教育方针政策。这是这一历史阶段教育论著中体现的重要特点。唐王朝建立后,为了长远统治利益,在政治上、经济上暂时对人民作了一些让步,而在思想上则设法加强控制。儒学、佛教、道教成为唐代统治者控制人民思想的三件“法宝”。其中,与政治伦理道德密切结合,在社会生活中经常发挥作用的是儒学。传统的儒学因为主张贵贱等级制度、忠孝仁义的封建伦理道德,采用通过礼乐教化移风易俗的感化手段,仍然适合帝王统治需要,成为官方学术。唐初就宣扬崇儒的理论,武德二年(619年)曾强调兴化崇儒,并颁发了诏书,在贞观年代继续提倡。其实际措施是用行政命令为儒家创始人孔丘立庙,规定定期祭孔的制度,并将儒家经典列为学校正式课程,通过学校教学渠道,把儒家思想灌输给年轻生徒,鼓励勤读经书的儒生,为他们提供参政当官的机会。论著中有不少议论崇儒、尊孔、读经、任贤的文献,就是这种思潮的反映。
关于提倡道教,大量设置玄学。这是唐代教育政策中的新特色。李渊开其端,认道教始祖李耳为先祖,立庙奉祀,提高道教的地位。李治进一步封李耳为太上玄元皇帝。李隆基推动尊崇道教达到高潮,命令京都及各州皆立玄元皇帝庙,士庶每家藏《老子》一本,勤加习读,贡举加试《老子》,还命令将崇玄学与玄元皇帝庙并设,规定博士与学生皆有定额,学习道教的“五经”(《老子》称《道德真经》,《庄子》称《南华真经》,《文子》称《通玄真经》,《列子》称《冲虚真经》,《庚桑子》称《洞虚真经》),其考试如国学,科举增设道举,为玄学生入仕参政开辟了道路。唐代依照行政命令设立的崇玄学达数百所之多,其教学有完备的制度。这种奇特现象是南朝的玄学所无法比拟的,后代再也没有出现过。
关于人性论的讨论。人性论是教育理论的基础,在唐代是被重视和讨论的问题之一。一些思想家为了论证统治者特权地位,选择合乎他们利益的人性理论,批评性善论、性恶论、性善恶混论等都属于一偏之见,而继承孔丘“唯上智与下愚不移”“性相近也,习相远也”的观点,发展成性三品说。韩愈是这种学说的主要代表。与过去的思想家不同,他把性与情联系起来,以情的表现来说明性,认定情的品级和性的品级是相应的,肯定教育在发展和完善人性方面的重要作用。李翱与韩愈的观点有差别,他受佛学的影响,主张性善情恶,认为性本质上总是善的,而情都是恶的,情影响了性,使性受蒙蔽或破坏,因此教育的任务就是灭情复性。皇甫湜认同韩愈的性三品说,但偏向性善论,强调自觉勉励。后来的杜牧则抨击性善论、性善恶混论,而偏向性恶论,强调要用礼法来制约人的性恶。皇甫湜和杜牧在人性论上都缺乏新见解。
关于培养人才的标准。对选用官吏,李世民强调以德行学识为本,德行居于首位,学识居于其次。这也就成为培养人才的标准,此种人才要知道儒家以德治国的理论,遵循“三纲五常”的规范,能通达社会事务,经世致用,最好还要文武兼备。
关于伦理道德教育。统治者提倡忠君孝亲,规定《孝经》是学校必读的教材。李隆基还亲注《孝经》,颁于学校,作为标准教材。思想家肯定“五常”是社会道德规范,其中最基本的规范是仁与义(合称“仁义”),其他一切规范皆是仁义在各方面的实际表现。所谓自古以来永存不变的道,就是仁义。仁义存于内心,而表现于行为。在对待人我关系上,体现“躬自厚而薄责于人”的精神,责己重以周,责人轻以约。个人的修养与师友的影响密切相关,要审慎地选择善友,建立牢固的联系,如此在进德修业上会获益匪浅。要有道德是非观念,不能只计个人的利害而不顾是非,应该从道,而不是从众。处世之中,要坚持道德原则,实行时要从具体情况出发,适当注意灵活性。这就是内可以守其道,外可以行其道。
关于统一教学内容,统一教材。唐代统一的中央集权国家体制的确立,要求居统治地位的儒学思想也相应地统一。当时南北有不同的门派,传播不同的注疏,体现不同的经学理论,学校教学难有统一标准,考试取士也无共同标准,这对统一思想是有妨碍的。李世民为了统一儒学思想,先令颜师古考定五经文字,统一了经书文字,后又令孔颖达负责组织一批经学家,研究汉以下的注疏,进行统一解释,成书后,又经过两次修订,最终编成一百七十卷的《五经正义》。这部官书颁发之后,成为国家规定的统一教材,也是科举考试的依据。统治者认为经学教材统一十分重要,经文因年久而产生误差,就一而再再而三地进行统一诸经文字工作。大历年间,张参奉命校勘五经文字。开成年间,李昂采纳郑覃建议,创立石经,都是这种思想的实际体现。经学统一,束缚了学术思想的发展,引起有识之士的不满,他们突破官定注疏的束缚,凭己意说经,发表异议,阐发自己的政治见解。这种舍注疏甚至舍传记而求经的做法,造成学风的转变。啖助及其弟子赵匡、陆质就是开新风气的先锋,支持者大有人在。
关于文化、科学繁荣与教育的发展。唐代国家统一,有较长时间的社会安定,农业生产的恢复和发展,促进了经济的繁荣;国际交流的开展,历史文化遗产的积累,为文化、科学的发达创设了条件。在文化方面,唐代文学的主要文体近体诗和散文极为兴盛,取得了辉煌成就,士人没有不会诗文的。官学和私学都教授文学,对学习文学和文学写作的方法,有不少人加以研究,此类论著颇多。唐代重视历史研究,强调史书编纂,组织编纂了多部史书,还有个人编写的重要史学著作,史学理论有了新的总结,史学传受也较普遍。在艺术方面,书法颇受重视,学习继承“二王”书体,创造唐代新书体,先后出现了许多书家,总结书法教学的许多经验,写下不少论著,成为宝贵的遗产。在科学方面,唐代重视数学,王孝通著《缉古算经》,李淳风注释《十部算经》,是数学的重要发展,也为数学教学提供了条件。地理学研究也有较大的发展,适应内外交通发展的需要,编成多种地志、地图,地理学家贾耽所绘制的《海内华夷图》等在绘制方法上有创新,都推进了地理教学。医学科学也有较大发展,《备急千金要方》《外台秘要》是集当时医学大成的两部名著,《唐新本草》是一部收集大量药物资料并有药图配套的国家药典。这些著作为医学教学提供了条件,有利于医学教学的发展。学科的发展,不胜枚举。由上可见,社会需要促进学科发展,学科发展为社会服务。传授专门学科知识的专科学校的设立以及专家的私人传授,培养了各类人才,这是唐代教育的新问题,也是它的新特点。
关于教学思想。这方面的不少论著都是在教学实践基础上所作的经验总结,稍偏重于学习的经验。韩愈的《进学解》,就是其中较为突出的代表作,强调勤学要专心致志,博学要遍涉百家,精思要明其道义,育人要因材施教。教学思想的发展,更重要的是体现于各学科教学法的普遍研究与总结,其中书法教学、文学教学经验的总结比较具有代表性。尤其是书法教学,从虞世南、欧阳询至颜真卿、韩方明,都有专篇论述,对后世有重要影响。
关于考试的要求和方式。唐代学校与科举考试制度有极为密切的关系,学校的根本目标是培养人才,科举的基本任务是选拔人才,科举为重,学校其次,两者的政治任务是统一的。学校考试的方式绝大部分仿照科举。对于选拔人才的考试,各方不断发生争论,主要有几个问题:要以德行还是才艺为选才标准?当时有人主张先德行而后才艺,也有人主张舍德行而取才艺。要保护特权还是否定特权?有人主张对贵族子弟给予特殊优待,考试可采低标准,任官则优先;有人认为对贵族子弟照顾太优会败坏政治,对国家不利,故对照顾应当有所限制。至于选用人才的途径,有人主张恢复古代的地方选举,废止科举;有人认为应当继续实行科举,进行全国性的考试竞争,学校毕业生中欲参政当官者都要参加。考试要求是重经学还是重文学?实际上,进士科颇受重视,越来越偏重文学。是重韵文还是重散文?有人主张以诗赋试士,有人主张废诗赋而用论议。考试方式是用口试还是用笔试?有人主张口试简便,当场就可了解程度;有人主张笔试可复查,便于防止舞弊。以上情况表明,考试制度是当时存在争议的教育问题。
关于师道问题。儒家提倡仁义之道,而仁义之道有待于师传,故重仁义之道必然强调尊师,两汉经师以此受尊。自魏晋以来,在玄学和佛教、道教的冲击下,儒学地位下降,人们不热衷从师求道,尊师的观念日渐淡化。在科举制度实行后,进士科占据优势,诗赋策论成为入仕的重要手段,学习文学成为时代潮流。文学强调的不是师传继承,而是个人创新,士大夫以此显示自己的才华,反以从师求教为耻。虽然有识之士不断地指出求师问道的必要性,但难于扭转社会上已形成的习惯。到了唐中叶,韩愈等人为了复兴儒学,发起古文运动和师道运动。韩愈的《师说》是师道运动的“宣言”,柳宗元的《答韦中立论师道书》是师道运动的代表作。他们在求师问道、革除弊风等基本问题上观点一致,相互支持。由于个人处境不同,他们在具体做法上略有差异:韩愈不畏流俗,旗帜鲜明;柳宗元担心受政治迫害,表现谦退。他们的主张对后世产生深远的影响。
关于皇子的教育问题。唐代统治者为使政权传之万世,重视对太子及其他皇子的教育。他们认为皇位继承人的教育关系到国家存亡的根本,远则吸取夏桀、商纣败亡的教训,近则吸取隋炀帝亡国的教训,提出继承人不应过于娇生惯养,应当知道社会生活实际,要有品德修养,能适当处理与臣民的关系,要学习经史,懂得圣人治国平天下的道理,所以要注重师傅之教,为之创设一个良好的人际环境。李世民重视皇子的教育,确立师傅制度,任命心腹大臣为师傅,派忠实的人为随从人员。晚年,他又亲自写了《帝范》作为遗嘱,教训李治。本着李世民的这种精神,后来吴兢编撰《贞观政要》时,列了《尊敬师傅》《教戒太子诸王》《规谏太子》等专篇。《贞观政要》一书成为以后皇帝的祖训,大臣们根据祖训提醒皇帝注意。元稹《论教本书》试作理论总结,涉及一些教育理论问题,值得加以重视。五代时张昭《请妙选东宫师傅疏》也属此类。
关于士大夫的家庭教育。士大夫是有文化知识的阶层,在他们之中产生统治人才。士大夫为了保持优越的社会地位,普遍重视家庭教育,或教以学优则仕,或训以为人处世,或传以专门学术,或授以为文之道。部分士大夫还以诗文阐发关于家教的思想观点,留传子孙。由于教导的对象是自己的子弟,因此士大夫的诗文都情真意切地表达了他们的心声和厚望,如韩愈的《符读书城南》、杜牧的《冬日寄小侄阿宜诗》。李商隐的《义山杂纂》、柳玭的《家训》及《诫子孙》,都是士大夫家教的具体表现。
关于女子教育。唐代在封建三纲伦理原则支配下,男尊女卑,女子地位低下,男女的分工是男治外、女治内。对女子的要求就是成为贤妻良母,女子没有受学校教育的权利,只能在家学女工,习家务;条件非常好的,也只能在家读书识字,通常是读《论语》《孝经》《女诫》等书,认识妇女的本分以及应守的伦理规范。个别杰出者将其思想表达为文字,劝告其他女性也遵守封建伦理的要求。如郑氏、宋若昭姐妹,她们都深受东汉班昭《女诫》提倡“三从四德”的影响,根据对妇女品德的要求,仿《孝经》而作《女孝经》,仿《论语》而作《女论语》,两书颇受重视,成为此后妇女教育的重要教材,影响颇为深远。
关于社会教育。隋唐统治者要人民安分守己,纳租服役,成为驯民,不破坏社会等级秩序,因此对社会教育也给予一定重视,让地方官吏负起教导民众的责任,推行礼教,灌输忠孝仁义的思想,以达到化民成俗的目的。杨坚既劝学又行礼,李世民令州县行乡饮酒礼,李旦申劝礼俗,都是统治者重视社会礼教的实际表现。有些地方行政官也在自己的职权范围内推行礼教,使地方的风俗淳厚,秩序正常,农业获得发展,人民丰衣足食,取得较好的政绩。
在这本论著选里,还有关于其他教育问题的文献材料,这里就不一一提及。
本书在编选的体例上,不加注释,也不附译文。
本书在编选过程中,得到金林祥、张建仁、施国恩、徐书业、贾笕恒、孙璟、穆岚等同志的协助,谨此致谢。
由于隋、唐、五代人物众多,材料浩繁,选材定有疏漏,未尽妥善,敬希读者指正。
孙培青
二〇二〇年三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