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观
夫观者,智士之先鉴,能人之善察。究傥来之祸福,详动静之吉凶。得见机前,因之造适。深祈卫定,功务全生。自始之末,行无遗累,理不违此,故谓之真观。然则一餐一寝,居为损益之源;一言一行,堪成祸福之本。虽则巧持其末,不如拙戒其本。观本知末,又非躁竞之情。是故收心简事,日损有为,体静心闲,方能观见真理。故《经》云:“常无欲,以观其妙。”
然于修道之身,必资衣食。事有不可废,物有不可弃者,当须虚襟而受之,明目而当之,勿以为妨,心生烦躁。若见事为事而烦燥者,心病已动,何名安心?夫人事衣食者,我之船舫。我欲渡海,事资船舫。渡海若讫,理自不留。何因未渡,先欲废船?衣食虚幻,实不足营。为欲出离尘幻,故求衣食。虽有营求之事,莫生得失之心。则有事无事,心常安泰。与物同求,而不同贪;与物同得,而不同积。不贪故无忧,不积故无失。迹每同人,心常异俗。此实行之宗要,可力为之。
前虽断简,病有难除者,且依法观之。若色病重者当观染,色都由想耳。想若不生,终无色事。若知色想外空,色心内妄,妄心空想,谁为色主?《经》云:“色者,全是想耳。”想悉是空,何有色耶?
又思袄妍美色,甚于狐魅。狐魅惑人,令人厌患。身虽致死,不入恶道,为厌患故,永离邪婬。袄艳惑人,令人爱著。乃至身死,留恋弥深。为邪念故,死堕地狱。永失人道,福路长乖。故《经》云:“今世发心为夫妻,死后不得俱生人道。”所以者何?为邪念故。
又观色若定是美,何故鱼见深入,鸟见高飞,仙人以为秽浊,贤士喻之刀斧?一生之命,七日不食,便至于死。百年无色,翻免夭伤。故知色者,非身心之切要,适为性命之仇贼。何乃系恋,自取销毁?
若见他人为恶,心生嫌恶者,犹如见人自杀,己身引项,承取他刃,以自害命。他自为恶,不遣代当,何故引取他恶,以为己病?又见为恶者若可嫌,见为善者亦须恶,夫何故?同障道故。
若苦贫者,则审观之,谁与我贫?天地平等,覆载无私,我今贫苦,非天地也。父母生子,欲令富贵,我今贫贱,非由父母。人及鬼神,自救无暇,何能有力,将贫与我?进退寻察,无所从来,乃知我业也,乃知天命也。业由我造,命由天赋。业命之有,犹影响之逐形声,既不可逃,又不可怨。唯有智者,因而善之,乐天知命,不觉贫之可苦。故庄子云:“业入而不可舍,为自业。”故贫病来入,不可舍止。《经》云:“天地不能改其操,阴阳不能回其业。”由此言之,故知真命非假物也。有何怨焉?
又如勇士逢贼,无所畏惧,挥剑当前,群寇皆溃。功勋一立,荣禄终身。今有贫病恼害我者,则寇贼也;我有正心,则勇士也。用智观察,则挥剑也。恼累消除,则战胜也。湛然常乐,则荣禄也。凡有苦事,来迫我心,不作此观,而生忧恼者,如人逢贼,不立功勋,弃甲背军,以受逃亡之罪。去乐就苦,何可愍焉!
若病者,当观此病,由有我身,我若无身,患无所托。故《经》云:“及吾无身,吾有何患?”次观于心,亦无真宰,内外求觅,无能受者。所有计念,从妄心生。若枯体灰心,则万病俱泯。
若恶死者,应念我身,是神之舍。身今老病,气力衰微。如屋朽坏,不堪居止,自须舍离,别处求安。身死神逝,亦复如是。若恋生恶死,拒违变化,则神识错乱,自失正业。以此托生,受气之际,不感清秀,多逢浊辱。盖下愚贪鄙,实此之由。是故当生不悦,顺死无恶者,一为生死理齐,二为后身成业。若贪爱万境,一爱一病,一肢有疾,犹令举体不安。而向一心万疾,身欲长生,岂可得乎?
凡有爱恶,皆是妄生,积妄不除,何以见道?是故心舍诸欲,住无所有,除情正信,然后返观旧所痴爱,自生厌薄。若以合境之心观境,终身不觉有恶;如将离境之心观境,方能了见是非。譬如醒人,能知醉者为恶。如其自醉,不觉他非。故《经》云:“吾本弃俗,厌离人间。”又云:“耳目声色,为予留愆。鼻口所喜,香味是怨。”老君厌世弃俗,犹见香味为怨。嗜欲之流,焉知鲍肆为臭哉!
《全唐文》卷九二四,中华书局一九八三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