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韩昌黎书
古之胥教诲举动言语,无非相示以义,非苟相谀悦而已。执事不以籍愚暗,时称发其善,教所不及,施诚相与,不间塞于他人之说,是近于古人之道也?籍今不复以义,是执竿而拒欢来者,乌所谓承人以古人之道欤?顷承论于执事,尝以为世俗陵靡,不及古昔。盖圣人之道废弛之所为也。宣尼没后,杨朱、墨翟恢诡异说,干惑人听。孟子作书而正之,圣人之道,复存于世。秦氏灭学,汉重以黄老之术教人,使人浸惑。扬雄作《法言》而辩之,圣人之道犹明。及汉衰末,西域浮屠之法入于中国,中国之人世世译而广之,黄老之术相沿而炽,天下之言善者,唯二者而已矣。昔者圣人以天下生生之道旷,乃物其金木水火土谷药之用以厚之,因人资善,乃明乎仁义之德以教之。俾人有常,故治生相存而不殊。今天下资于生者,咸备圣人之器用。至于人情,则溺乎异学,而不由乎圣人之道,使君臣、父子、夫妇、朋友之义沉于世,而邦家继乱,固仁人之所痛也。自扬子云作《法言》,至今近千载,莫有言圣人之道者。言之者惟执事焉耳。习俗者闻之,多怪而不信,徒推为訾,终无裨于教也。执事聪明文章,与孟子、扬雄相若,盍为一书以兴存圣人之道,使时之人、后之人知其去绝异学之所为乎?曷可俯仰于俗,嚣嚣为多言之徒哉?然欲举圣人之道者,其身亦宜由之也。比见执事多尚驳杂无实之说,使人陈之于前以为欢,此有以累于令德。又商论之际,或不容人之短,如任私尚胜者,亦有所累也。先王存六艺,自有常矣,有德者不为,犹以为损,况为博塞之戏,与人竞财乎?君子固不为也。今执事为之,以废弃时日,窃实不识其然。且执事言论文章,不谬于古人。今所为或有不出于世之守常者,窃未为得也。愿执事绝博塞之好,弃无实之谈,宏广以接天下士,嗣孟子、扬雄之作,辨杨、墨、老、释之说,使圣人之道复见于唐,岂不尚哉?籍诚知之,以材识顽钝,不敢窃居作者之位,所以咨于执事而为之尔。若执事守章句之学,因循于时,置不朽之盛事,与夫不知言,亦无以异矣。籍再拜。
《全唐文》卷六八四,中华书局一九八三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