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骥

伯氏佐戎于朔陲，获良马以遗予。予不知其良也，秣之稊秕，饮之污池。厩枥也，上痺而下蒸；羁络也，缀索而续韦。其易之如此。予方病且窭，求沽于肆。肆之驵亦不知其良也，评其价六十缗。将剂矣，有裴氏子赢其二以求之，谓善价也，卒与裴氏。

裴所善李生，雅挟相术，于马也尤工。睹之周体，眙然视，昕然笑，既而抃随之。且曰：“久矣吾之不觏于是也。是何柔心劲骨，奇精妍态，宛如锵如，晔如翔如之备邪！今夫之德也全然矣，顾其维驹，藏锐于内，且秣之乖方，是用不说于常目。须其齿备而气振，则众美灼见，上可以献帝闲，次可以鬻千金。”裴也闻言竦焉。遂儆其仆，蠲其皂，筐其恶，蜃其溲，以美荐，秣以芗粒，起之居之，澡之挋之，无分阴之怠。斯以马养，养马之至分也。居无何，果以骥德闻。

客有唁予以丧其宝，且讥其所贸也微。予洒然曰：“始予有是马也，予常马畜之。今予易是马也，彼宝马畜之。宝与常，在所遇耳。且夫昔之翘陆也，谓将蹄将啮，抵以策，不知其云耳；昔之嘘吸也，谓为疵为疠，投以药石，不知其喷玉耳。夫如是，则虽旷日历月，将顿踣，是以曾何宝之有焉？繇是而言，方之于士，则八十其缗也，不犹逾于五羖皮乎？”客谡而竦。予遂言曰：“马之德也，存乎形者也，可以目取，然犹违之若此。矧德蕴于心者乎？斯从古之叹，予不敢叹。”

《刘禹锡集》卷六，中华书局一九九〇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