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修太学书

草莽贱臣观再拜上言：臣伏思太学之为道也，厥惟大哉！实所以德宇于国家，教源于万方，辨齐于人伦，亲亲而尊尊。诚宜岁敕崇严，日致肃祗。工度木不俟乎榱桷崩，朝命官取偁乎师氏当，然后乃可以陈四代之礼，兴无穷之风，开素王之堂，削《青衿》之篇。人懋廉隅，俗捐争端，天下之仁人相则焉。是以德由此泽，教由此流，若水之润下，泽满植物，利不浩哉！今尝睹斯坏，甚不然。呜呼！在昔学有六馆，居类其业；生有三千，盛侔于古。中年祸难，浸用耗息。洎陛下君临，宿弊尚在。执事之臣，顾不为急。升学之徒，罔敢上达，积微成慝，超岁历纪。贱臣极言，求合要道，具六馆之目，其曰国子、太学、四门、书、律、算等。今存者三，亡者三。亡者职由厥司，存者恐不逮修。舆人有弃本之议，群生有将压之虞。至于博士助教，锄犁其中，播五稼于三时，视辟雍如农郊，堂宇颓废，磊砢属联，终朝之雨，流潦下渟。既夕之天，列宿上罗，群生寂寥，攸处贸迁。而陛下不以问，学官不以闻，执政之臣不以思。所谓德宇将摧，教源将干，先圣之道将不堪。犹火之炎上，焰焰至焚，其为不利也，岂不畏哉！日者圣朝以武夷时屯，有风牧建帝庸；今者圣朝以文象天经，有皋衡宣王猷。实四三六五之君子，间无足以间之。然事不为加理，人不为加安，岁贡之夫，不能应请问；晏罢之勤，无以申元机。天下有倒悬之悲，诸侯有安忍之怀。执事之臣，深惟无从，但劳心于无益，全身于因循，是了不知长国之术在乎养士，养士之方在乎隆学。夫学废则士亡，士亡则国虚，国虚则上下危，上下危则礼义销，礼义销则狂可奸圣，贼可凌德。圣德威迤，不知其终。今观执事臣之心，必以修学为害时，而他害者千之；养士为费财，而他费者万之。殊不知此费无费，而他费为费也；此害无害，而他害为害也。谚所谓“溜之细穿石，绠之细断干”。斯言损益有渐，非聪哲靡察。今乃不明征于儒书，钦若于权舆，继统于易俗，恢业于纯风，而望海内隽杰靡然踵武于云龙之庭，不知其可也。《礼》称虞、夏、殷、周，天下之盛王也。盖以其庇民之德，祚国之仁，可仰而巍巍。且太学之兴，本于有虞，达于三王，逾至于汉魏以降，特盛于我太宗文皇帝，重圣遵之，无以增荐。兴于先皇，而及于圣朝，此乃古帝王愍醇醨乱萌，故用教于人，百代奉之以宏长国家，广之以存济元元。陛下不宜忽之而已。今四君德以相高，八圣幽而不照，风声随而凋落焉。夫四君之民，古犹易制；陛下之民，猾且难矣。易制之民，古犹或遗之；难制之民，得不重慎乎！昔《春秋》书太室屋坏，《传》曰：“书不恭也。”臣今惧圣朝之史书太学废，使万代之嗣无法矣。今圣朝聚国中之兵，守塞下之垒，空织绵之机，悉农夫之储。岂其恶民而贱物？诚为社稷之谋也。设一旦农夫死，织妇病，兵垒在边，粟帛不输，陛下此时，其暇劝学乎？则礼义之心不素蓄于人，亦难以致天下之和矣。且四方之学，太学之枝叶也；天子之教，诸侯之本也。未有本之颠也，而枝叶之存，天子之废，而诸侯之兴。夫为国者，亦犹理一人之身，京师人之心，四方心之体，诸侯体之四支。心平则体之患易除，体平则四支之患不除而愈。今不啬神于心体，而竭资于四支，时变于外，气殚于中，则为不起之忧矣。伏唯陛下察弛张之会，观损益之图；减无用之府，崇有裕之源。废阙修而百度明，庠序昌而教化行，经邦于长久，熙载于登闳。顾夫周营灵台，鲁修泮宫，于陛下万分之一焉。伏惟速令职司，无至于不可持，天下幸甚！臣观再拜。

《李元宾文集》卷五，商务印书馆《丛书集成初编》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