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书
2025年08月10日
论书
或问曰:书足以记姓名而已,工与拙可损益于数哉?答曰:此诚有之,盖举下之说尔,非蹈中之说。亦犹言居室曰避燥湿而已,言衣裳曰适寒燠而已,言饮食曰充腹而已,言车马曰代劳而已,言禄位曰代耕而已。今夫考居室必以闶门丰屋为美,笥衣裳必以文章遒泽为甲,评饮食必以精良海陆为贵,第车马必以华辀绝足为高,干禄位必以重侯累封为意。是数者,皆不行举下之说,奚独于书也行之邪?
《礼》曰:“士依于德,游于艺。”德者何?曰至、曰敏、曰孝之谓。艺者何?礼、乐、射、御、书、数之谓。是则艺居三德之后,而士必游之也;书居数之上,而六艺之一也。《语》曰:“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矣哉!不有博弈者乎?为之犹贤乎已。”是则博弈不得列于艺,差愈于饱食无所用心耳。吾观今之人适有面诋之曰:“子书居下品矣。”其人必逌尔而笑,或謷然不屑。有诋之曰:“子握槊弈棋居下品矣。”其人必赧然而愧,或艴然而色。是故敢以六艺斥人,不敢以六博斥人。嗟乎!众尚之移人也。
问者曰:然则彼魏、晋、宋、齐间,亦尝尚斯艺矣。至有君臣争名,父子不让,何哉?答曰:吾姑欲求中道耳,子宁以尚之之弊规我欤!且夫信者美德也,秦缪尚之而贤臣莫赎。黄老者至道也,窦后尚之而儒臣见刑。道德且不可尚,矧由道德以下者哉?所谓中道而言书者何?处之文学之下,六博之上。材钧而善者得以加誉,遇钧而善者得以议能。所加在乎誉,非实也,不黩于赏。所议在乎过,非罪也,不紊于刑。夫如是,庶乎六书之学不湮坠而已乎!
《刘禹锡集》卷二〇,中华书局一九九〇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