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大乱之后大可致化
太宗论自古政化得失,因曰:“当今大乱之后,造次不可致化。”公对曰:“不然。人居安乐则骄逸,骄逸则思乱,思乱则难化。在危困则忧死亡,忧死亡则思化,思化则易教。然则乱后易教,犹饥人易食也。”太宗曰:“善人为邦百年,然后胜残去杀。大乱之后,将求致化,宁可造次而望乎?”公对曰:“此指常人,不在圣哲。圣哲施化,上下同心,人应如响,不疾而速,期月而可,信不为过,三年成功,犹谓其晚。”太宗深纳其言。右仆射封德彝等,咸共非之,曰:“三代已后,人渐浇讹。故秦任法律,汉杂霸道,皆欲化而不能,岂能化而不欲。魏徵书生,不识时务。若信其虚论,必败乱国家。”公曰:“五帝三王,不易人而化,行帝道则帝,行王道则王,在于当时所化之而已。考之载籍,可得而知。昔黄帝与蚩尤七十余战,其乱甚矣,既胜之后,复致太平。九黎乱德,颛顼征之,既克之后,不失其化。桀为乱虐,而汤放之,在汤之日,则得太平。纣为无道,武王伐之,成王之日,亦致太平。若言人渐浇讹,不返纯朴,至今应悉为鬼魅,宁可复得而教化耶?”德彝等无以难之,然咸以为不可。太宗力行不倦,三数年间,契丹靺鞨内附,突厥破灭,部落列为编户。太宗每谓侍臣曰:“贞观之初,人皆异论,云当今必不可行帝王道,唯魏徵劝我而已。我从其言,不过数载,遂得华夏安宁,远夷宾服。突厥,万代以来,常为勍敌,今头首并带刀宿卫,部落皆袭衣冠,使我不动干戈。数年之间,遂至于此,皆魏徵之力也。”又复谓公曰:“玉虽有美质,在石间不值良工琢磨,与瓦砾不别,若遇良工,既为万代之宝。朕虽无美质,为公所切磋,约我以仁义,弘我以道德,使朕功业至此,公亦足为良匠,唯惜不得使封德彝见之。”公再拜谢曰:“匈奴破灭,海内康宁,自是陛下威德所致,实非群下之力,但喜逢明圣,不敢贪天之功。”太宗曰:“朕能任公,公称所委,其功独在朕乎?何敢饰让也。”
《魏郑公谏录》卷三,商务印书馆《丛书集成初编》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