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渚漫录》序
2025年09月26日
《牛渚漫录》序
(光绪七年三月 1881年4月)
余尝以为泰西格致之学,莫能出吾书之范围。或者疑余言,余乃为之征天文算法于《周髀》盖天,征地圆地动之说于《大戴礼》、《易乾凿度》、《书考灵曜》,征化学之说于《列子》、《庄子》,征光学之说于《墨子》,征电气之说于《亢仓子》、《关尹子》、《淮南子》,征植物、动物之说于《管子》、《抱朴子》,闻者始缄口而退。挽近士夫喜新鹜奇,于西人之医事,尤诧为独绝。见其器用之利,解剖之能,药物之精,辄惊叹挢舌,谓为前古之所未有,转斥汉医为迂疏寡效,卑卑无足道。噫嘻!何其不学之甚也!
余考古之俞跗能割皮解肌,结筋搦髓,华佗于针药所不能及者,辄使饮麻沸散破腹取病,复为缝腹,傅以神膏,此皆西人所谓穷极精能者,而古之汉医于二千馀年之前,固既优为之。若吾之望气察色,见垣一方,变化不测,洞阴究阳,则为西医之所无。然则汉医何遽不若西医乎?司马温公之论佛法,谓其精微不能出吾书。余谓西学无不如此。特浅学者流,目不识古,以己所未闻,遂斥为乌有,可谓蚍蜉撼树,不自量之甚也。
日本浅田先生为汉医,于举世心醉西法之时,坚守故说,百折不变,盖先生学问该博,多读古书,故实有所见而云然也。先生于刀匕馀暇,曾汇辑古人关涉医事之说,名为《牛渚漫录》。余受而读之,非惟医家诸说尽拔其萃,而于天地问万事万物之理,即此一篇,亦可以旁推而交通之。嗟夫!西人之学,每偏于趋新;吾党之学,每偏于泥古。彼之学术技艺,极盛于近来数十年中,古不及今,其重今无足怪也。吾开国独早,学术技艺,数千年前已称极盛,吾之重古人,古人实有其可重者在也。不究其异同,动则剿袭西人知新之语,概以古人所见,斥为刍狗,鄙为糟粕。呜乎,其可哉!余故读是编而叹息久之。
大清光绪七年春三月 岭南黄遵宪公度撰
据钱仲联辑《人境庐杂文钞》,《文献》第七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