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香阁诗集》序

（光绪二十六年十月 1900年11月）

有中原之旧族，三代之遗民，过江人闽，沿海而至粤，迁来已八九百年，传世已二十五六代，而岭东之人，犹别而名之曰客民。其性温文，其俗俭朴，其妇女之贤劳，竟甲于天下。予向者祝《李母钟太安人百龄寿序》，所谓五大部洲各种族之所未有者也。盖中人以上，类皆操井臼，亲缝纫；其下焉者，靸履叉髻，帕首而身裙，往往与佣保杂操作，椎鲁少文，亦不能无憾焉。

润生女士，曦初之女也，与予内子为姊妹行，长嫔于李。李故望族，与予家有连，所居又同里。予年十五六，即闻其能诗。逮予使海外，归自美利坚，始得一见，尽读其所为《古香阁诗集》。其诗清丽婉约，有雅人深致，固女流中所仅见也。

予历使海邦，询英、法、美、德诸女子，不识字者百仅一二，而声名文物如中华，乃反异于是。嗟夫！三代以后，女学遂亡，唯以执箕帚、议酒食为业，贤而才者，间或能诗，他亦无所闻焉。而一孔之儒，或反持“女子无才是德”之论，以讽议之，而遏抑之，坐使四百兆种中，不学者居其半，国胡以能立？近者风气甫开，深识之士，于海滨创设女学，联翩竟起，然求其能为女师者，猝不易得。宣文夫人绛纱受业，此风邈矣。近世如王照圆、梁端能为《列女传》注，以著书名者，亦不可复觏，仍不能不于诗人中求之。若润生者，殆其选欤？

中国女学之陋，非独客人，而椎鲁少文之客人中，竞有以诗名者，士不贵自立乎？抑以予所闻，予族祖工部廷选，有妻曰黎玉贞，著有《柏香楼诗文集》三卷，志称其博通经史，诗文高洁，无闺阁气，因序此集，而并志之，以劝勉客人焉。

光绪二十六年十月　黄遵宪公度序

据郑子瑜编著《人境庐丛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