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七 刑法志一
外史氏曰:上古之刑法简,后世之刑法繁;上古以刑法辅道德故简,后世以刑法为道德故繁。中国士夫好谈古治,见古人画像示禁、刑措不用,则睪然高望,慨慕黄农虞夏之盛,欲挽末俗而趋古风,盖所重在道德,遂以刑法为卑卑无足道也。而泰西论者,专重刑法,谓民智日开,各思所以保其权利,则讼狱不得不滋,法令不得不密。其崇尚刑法,以为治国保家之具,尊之乃若圣经贤传。然同一法律,而中西立论相背驰。至于如此者,一穷其本,一究其用故也。余尝考中国之律,魏晋密于汉,唐又密于魏晋,明又密于唐,至于我大清律例又密于明。积世愈多,即立法愈密,事变所趋,中有不得不然之势,虽圣君贤相,不能不因时而增益。西人所谓民智益开则国法益详,要非无理欤?余读历代史西域、北狄诸传,每称其刑简令行,上下一心,妄意今之泰西诸国亦当如是。既而居日本,见其学习西法如此之详。既而居美国,见其用法施政,乃至特设议律一官,朝令夕改,以时颁布,其详更加十百倍焉,乃始叹向日所见之浅也。泰西素重法律,至法国拿破仑而益精密。其用刑之宽严,各随其国俗以立之法,亦无大异。独有所谓《治罪法》一书,自犯人之告发,罪案之搜查,判事之预审,法廷之公判,审院之上诉,其中捕拿之法、监禁之法、质讯之法、保释之法,以及被告辩护之法、证人传问之法,凡一切诉讼关系之人、之文书、之物件,无不有一定之法。上有所偏重,则分权于下以轻之;彼有所独轻,则立限于此以重之,务使上下彼此权衡悉平,毫无畸轻畸重之弊。窥其意,欲使天下无冤民,朝廷无滥狱。呜呼!可谓精密也已。余闻泰西人好论“权限”二字,今读西人法律诸书,见其反复推阐,亦不外所谓“权限”者。人无论尊卑,事无论大小,悉予之权,以使之无抑;复立之限,以使之无纵,胥全国上下同受治于法津之中,举所谓正名定分,息争弭患,一以法行之。余观欧美大小诸国,无论君主、君民共主,一言以蔽之,曰以法治国而已矣。自非举世崇尚,数百年来观摩研究、讨论修改,精密至于此,能以之治国乎?嗟夫!此固古先哲王之所不及料,抑亦后世法家之所不能知者矣。作《刑法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