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梁启超函

致梁启超函

(光绪二十八年八月二十二日 1902年9月23日)

饮冰室主人函丈:

前月之杪,草草发一缄,以待函不至,谬谓为邮政过渡时代,乃发缄。三日即奉七夕后一夕惠书,惊喜过望,一日三摩挱,不觉又四十五回矣。以发书论似乎密,待后函至而后复,又虑其过疏,辄将函中所既及者分条胪举,藉以娱公。

所商日课,公未能依行,谓叩门无时,难以谢客,吾亦无以相难。今再为公酌一课程,除晨起阅报,晚间治学,日日不辍外,就寝迟,则起必迟;见光少,则热亦少,而身弱矣。于月、火、水、木四曜日草文,于金曜作函,于土曜见客,见学生尤便,彼亦得半日闲也。且偕见比独见不特师逸而功倍,亦使仁人之言,其利更溥也。公自榜于门曰某日见客。此固泰西贤劳之通例也。过客不在此限,亦可。于日曜游息。此实为养生保身第一善法,万望公勉强而行之,久则习惯矣。若兴居无节,至于不克支持,不幸而生疾,弃时失业为尤多,乃近于自暴自弃矣,乌得以自治力薄推诿哉!杀君马者,路旁儿,戒之戒之。

公言《新民报》独力任之尚有馀裕,闻之快慰。欲求副手,戛戛其难,此亦无怪其然。崔灏题诗,谪仙阁笔,此乃今日普天下才人、学人,万口一声认为公理者,况于亲炙之者乎?虽然,东学界中,故多秀异,即如宴花一出,不特无婢学夫人之诮,且几几乎有师不必贤于弟子之叹矣!公稍待之,必有继起者。尤俊异者,乞标举其名,列其所长以示我,当记之箧中,以志歆慕。怪哉!怪哉!快哉!快哉!雄哉!大哉!崔嵬哉!滂沛哉!何其神通,何其狡狯哉!彼中国唯一之文学之《新小说报》,从何而来哉?东游之孙行者,拔一毫毛,千变万态,吾固信之。此新小说、此新题目,遽陈于吾前,实非吾思议之所能及。未见其书,既使人目摇而神骇矣。吾辈钝根,即分一派出一话,已有举鼎绝膑之态。公乃竞有千手千眼,运此广长舌于中国学海中哉!具此本领,真可以造华严界矣。生平论文,以此为最难,故亟欲先睹为快。同力合作,共有几人,亦望示其大概。

报中有韵之文,自不可少。然吾以为不必仿白香山之《新乐府》、尤西堂之《明史乐府》。西堂以前,有李西涯乐府,甚伟。然实诗界中之异境,非小说家之枝流也。当斟酌于弹词粤讴之间,或三、或九、或七、或五,或长短旬,或壮如陇上陈安,或丽如河中莫愁,或浓至如焦仲卿妻,或古如成相篇,或俳如俳技辞。即“骆驼无角,奋迅两耳”之辞也。易乐府之名而曰杂歌谣,弃史籍而采近事。至其题目,如梁园客之得官,京兆尹之禁报,大宰相之求婚,奄人子之纳职,候选道之贡物,皆绝好题也。此固非仆之所能为,公试与能者商之。吾意海内名流,必有迭起而投稿者矣[1]

广智初次寄书既到,以后由此间直接,不必公费神矣。托敬堂尤便。敬堂尚未接局信,然吾促之往,渠亦愿行也。今后日本板之书,请直寄汕头洋务局,可期速到,省我盼望。《新民报》一出版即寄汕,尤盼。香港恒茂所托人已他往,且多转折,故必迟迟。有要密函,照前函所开,寄港裕和泰转州在勤堂黄老爷(不必名)收,必到。

作书既至此,忽接八月初三日手书。所奉各函,以此为最速,殊惊喜也。闻哥伦比亚学校转延马鸣大师,极为欣慰,亟盼其成。此缄既甚长,不能再增益之,稍留俟异日再详复矣。

吾有一物能令公长叹、令公伤心、令公下泪,然又能令公移情、令公怡魂、令公释憾。此物非竹非木,非书非画,然而亦竹亦木,亦书亦画。于人鬼间抚之可以还魂,于仙佛间宝之可以出尘,再历数十年,可以得千万人之赞赏,可以博千万金之价值。仆于近日,既用巨灵擘山之力,具孟子超海之能,歌《楚辞》送神之曲,缄縢什袭,设帐祖饯,复张长帆,碾疾轮,遣巨舶,载之以行矣!公之见此,其在九月、十月之交乎?

迩来遵体安否?如何?阿龙必日益长大矣。惟珍重自爱,千万千万!

布袋和南 中秋后七日

纸尚未尽,非吾辈作书通例。搁笔吸淡巴菰数口,忽念及演义,报得一题日“饮冰室草《自由书》,烧炭党结秘密会”。公谓佳否?具此本领,足以作《小说报》、读《小说报》否?

据中国国家图书馆藏《黄公度先生手札》

【注释】

[1]吴天任《清黄公度先生遵宪年谱》节录至此,自“广智初次寄既到”起下文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