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七　礼俗志四·佛教

外史氏曰：昔韩昌黎以谏迎佛骨贬潮州，其时关东西则有丹霞然、圭峰密；河北则有赵州谂、临济元；江表则有百丈海、沩山祐、药山俨；岭外则有灵山巅。其师友几遍天下。皆以超世之才智、绝人之功力，津梁后起，以合于菩提达摩之传。当公之辟佛，为佛极盛时，故极为其难。然自公之辟佛，人人有公辟佛之说据于胸中，所谓功不在禹下者此也。是说也，余闻之阳湖恽子居云。

余考日本之僧，其倡为宗教者，尤多俊杰。日本以神建国，排神说法，势所不行，于是乎最澄、空海推佛于神，援神于佛，以佛为体，以神为用，体用归乎一源。斯说一行，而混糅神佛，举国之神，无不佛矣。食色，性也，拂人之性，亦势所难行，于是乎亲鸾不离俗，不出家，蓄妻子，茹荤酒，谓烦恼者骸，而清净者心，学佛在心而不在迹。斯说一行，而道俗无别，举国之民无不僧矣。若夫源空之净土、日莲之法华，第以口唱佛号，即为佛徒，愈卑、愈简、愈浅、愈近、愈易修而愈溺人。日本之于道，既无周公、孔子倡明之于前，又无昌黎力辟之于后。彼僧徒者，鼓其说以煽动群伦，其化日本为佛国，亦无足怪也。宋人之辟佛也精，昌黎之辟佛也粗，然僧徒不畏宋人而恨昌黎，则以昌黎焚其庐、火其书之说行，而佛教自绝也。中国之说佛也精，日本之说佛也粗，然中国佛教不如日本之盛，则以亲鸾不离俗、不出家之说行，而人人得以自便也。夫天堂地狱之说，因果报应之谈，愚夫愚妇之所易惑。天下愚夫妇多，而贤士大夫少，知愚夫妇之所敬信，迎其机而导之，顺其情而诱之，因其利便而徇之，而吾说自无不行之数。僧者，其宗指不同，而其因国俗、顺人情以施教，则无不同，可不谓聪颖桀黠之士欤？

近日耶稣教之盛，遍于五洲，其所谓待人如己，于吾儒之道弥近理，而弥乱真者也。然其教行于中国，竭智尽力，仅能诱愚夫妇，而不能惑士大夫，盖其教以祀祖先、奉神祇为大禁。以中国圣帝明王四千馀年世世相传之礼，欲一旦废己而从之，势固万万有所不能故也。嗟夫！以彼国势之强，教徒之盛，寺宇之庄严，布施之广大，其财力可以无所不至，仅赖此祀祖先、奉神祇之习得互相榰柱，而柅之不行，谓非厚幸欤。苟使彼教之徒，有最澄、空海、亲鸾其人者，从吾俗以行彼教，吾未知其所底止也。虽然，佛教诋祆教为魔，祆教亦以佛教为陋。凡佛教之崇偶像、逞神通，至于戒杀、出家，无不与祆道相扞格、相水火者，而今之印度，信祆道者居十之五，是耶稣一教竟不难居佛之国，变佛之俗而夺而有之矣。念及此，不禁为之惴惴危惧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