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其他语言禁忌

三、其他语言禁忌

婚丧嫁娶、生日庆贺等仪式都有特殊的语言禁忌,已在相关章节中介绍。此处主要介绍与年头年尾、谐音有关的禁忌及詈语。

(一)年头年尾用语禁忌

禁止除夕或正月说不吉利的话,要避开“死”、“病”、“伤残”之类的字眼,否则认为全年不利;也忌讳打针吃药,否则认为一年都会生病,常年吃药的病人初一可以停吃一天;当然也得避免吵架,否则认为一年都会不得安宁;禁止就餐时提及污秽物。总之,年三十和大年初一要说吉利话,吃美食,和和美美地过这两天。假如小孩犯了忌说出了不吉利的字眼,大人要想办法圆一圆,以冲淡犯忌可能引起的恶果。

(二)谐音导致的禁忌

景阳地区的谐音禁忌一是体现在数字上,将“三”、“四”视为不吉利的数字,因为“三”与“丧”在当地的发音一致,“四”与“死”的发音只是声调有差异。但这种规定也不严格,“四季发财”依然是人们爱听的祝福话。二是避免会使人产生其他联想的说法。如“添饭”不能说成“要饭”,询问别人是否要添饭绝不能说“还要不要饭”,因为要饭是乞丐所为,只能问“添不添饭”。有红白喜事时餐桌边负责添饭的人就叫“打添饭的”。与此类似的谐音禁忌在全国其他地方也很普遍。如胶东方言饺子破了要说“挣了”,以图个吉利。

罗福腾在其《胶东方言语言崇拜与民俗》中提到胶东地区“前不栽桑,后不栽柳”的习俗,就是考虑谐音的缘故[9]。因为“桑”与“丧”同音,需要避开不吉利的联想。江浙水乡划船的人忌讳姓陈的人上船,因为“陈”与“沉”同音,害怕船只因此下沉。

谐音忌讳跟方言的发音关系密切,因此不同的方言区有不同的忌讳。如上海人生病忌讳别人拿苹果来探视,因为苹果发音在当地近似于“病故”,觉得兆头不好。而其他地方却喜用苹果探视病人,因为苹果的“苹”与“平安”的“平”同音,苹果被称为“平安果”。

(三)呼名禁忌

长辈可以直呼晚辈的姓名,但晚辈不许直呼尊长的姓名。如果对父母尊长直呼其名被视为目无尊长,对其他长辈如此也是无礼的表现。纵然是面对没有亲缘关系的熟人,若对方辈分高也应以仿亲称谓来称呼。同辈熟人之间相互称呼往往只说名字不说姓,若叫其全名常常是发泄某种不满的前奏。

夜行时不得随意呼喊别人的名字,否则这名字会被鬼怪听去作祟;夜晚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也不能轻易答应,否则会被鬼怪勾去魂魄。这种做法应该是源于古人对姓名的保密习俗。古人认为姓名等同于人自身,一旦让不怀好意的人知道了真实名字就会被加害,因此轻易不让外人知道自己姓甚名谁。巫蛊之术就是姓名保密制度的发展和变异。《封神榜》、《西游记》等小说中常有妖怪“呼名落马”,立刻现出原形的情节,就是这种观念的反映。

现在对姓名尤其是对新生儿乳名保密的习俗在景阳已不复存在。为避免重名,添丁进口的人家在整祝米酒(小孩满月酒)时会特意告诉亲朋好友孩子的名字。

人们之所以将语言符号与符号所代表的事物等同,实际是混淆了符号世界与现实世界,将语言神圣化、妖魔化。道教的咒语和符咒将对语言的崇拜发挥到了极致,施行法术时唱念的咒语通常是:“……吾今知汝姓名,识汝形影。五方行瘟之鬼,黄奴七子,百桑兄弟,一切亲俗。鼠踪除形,准此符命。火急奉行,急急如律令。”[10]道教认为语言的功力巨大,只要知晓对方姓名,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施法的人就会法力无边。

(四)詈语

詈语其实是对语言禁忌的突破,比如突破不可直呼长辈姓名的禁忌以达到侮辱对方的效果,将对方视为猪狗一样的畜生以贬低对方的身份达到辱骂目的等等。景阳镇骂人的方式一是侮辱对方祖先,将其与猪、狗、牛等牲畜并列,以达到骂对方是畜生的目的。二是诅咒对方自身,以诅咒对方不得好死为主,祈祷老天爷降灾祸给对方,期待对方得绝症;或就地取材骂对方“啃床沿死”、“挨千刀死”等等,总之臆想对方以一种备受折磨的非常方式死去。三是诅咒对方子孙,期盼对方子孙得病或夭折,或者直接诅咒对方生不出儿女,以达到诅咒对方断子绝孙的目的。在骂人者看来,贬低对方、让对方不得好死、使对方绝后就是最残酷的惩罚,因此从这几个方面赌咒发誓,以达到侮辱对方的目的。

在农村地区,相互对骂的情形一般在妇女之间进行,骂战可以延续几天之久。双方为了争出输赢,常常各站一方,叉腰对骂,上自列祖列宗,下至子孙后代,骂遍对方的每一个家人。甚至还有单独一个妇女独自开骂的情形,这种情况一般发生在林木被偷或庄稼被破坏又找不到肇事者时,这家的主妇会爬上引人注目的山包或自家房顶对疑似肇事者大加诅咒,其动静要大到足以让一个村民小组的人都知晓。农村有了收录机以后,有些人还用录音设备把自己所骂的内容录上,然后循环播放,省去了不少力气,算是高科技骂战。骂战的升级就是打斗,打斗一旦发生男人就会参与进来,往往会演变为几个家庭甚至几个家族之间的械斗。

20世纪80年代时,清江中学还在老镇下坪街边,校舍在一片农田之中,教室外面就住着好几家农户。有一次学校正在上课时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了吵骂声,原来是附近两户人家的主妇在高声对骂。两人越骂越起劲,所骂的言辞不堪入耳。校长害怕影响课堂秩序,急忙跑过去劝架,但两人根本不把校长放在眼里,自顾自地骂个不停。教师讲课的声音根本就压不住两个女人的吵骂声,只好暂时停课。上课的孩子们都凑到窗边看热闹,只见两个女人叉着腰互相指着对方的鼻子破口大骂。骂战持续了整整三天,三天之中每到饭点两人各自回家吃饭,吃完继续开战,第二天还一人搬了个板凳坐着骂,到第三天终于偃旗息鼓。学校以为二人分出了输赢或者校长的干涉见了效,一问方知二人都已声音沙哑,骂了别人也听不见,于是各自撤兵了。

当然,大多数人都希望过平静安宁的生活,不喜欢骂人和被骂。因此,农村男青年择偶时常常打听姑娘的脾气秉性,动辄骂人的姑娘总让人退避三舍。当地称骂人为“诀人”,不问青红皂白动不动就“诀人”的女性被称为“二黄腔”,谁家娶媳妇都不愿意娶到“二黄腔”。没结婚的姑娘严禁说脏话,结了婚才可以犯忌。

当地的詈语分诅咒和辱骂两种形式,诅咒是借助神灵或鬼怪的力量给对方加以伤害,辱骂是直接侮辱他人。主要的骂人话分涉及女性的,有关牲畜的,与性有关的,与死亡相关的或这几种的复杂组合,既有国骂,也有富有地方特色的詈语,如骂别人是“跶飞崖死的”,当地山高崖险,不小心坠下山崖就是致命的伤害,因此就以这种方式诅咒他人。

詈骂作为突破语言禁忌的主要形式,其语言内容有着深厚的文化意蕴。将人与兽并列作为詈骂形式在《诗经》中就有体现,如骂别人为“硕鼠”、“青蝇”。“汉语詈词中的许多其他类别最终均归结到了禽兽类詈词,比如对下层百姓的骂詈、对外族的骂詈、有关长相的骂詈,最终均归于骂对方不是人。”[11]这与传统中国社会的价值观念、伦理道德有很大关系。传统中国社会以人为尊,以兽为卑,就人这个群体而言,又以接受仁义礼智道德礼仪教化者为尊,有了这种尊卑观念,自然认为骂人时选择将对方归为禽兽一类为最大侮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