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会的以慧能为六祖的禅宗祖统说

六、神会的以慧能为六祖的禅宗祖统说

北宗虽有以神秀或以法如为继承弘忍之后的六祖的两种主张,但因为普寂在北方最有势力,所以以神秀为六祖的说法最有影响,普寂本人也以继承神秀之后的七祖自许。神会为了扩大南宗的影响,极力宣传他的以慧能为六祖的祖统说,坚决反对北宗的祖统说。神会所持的理由十分简单:无论是法如还是神秀,都没有从弘忍受历代相传的达摩袈裟,而声称慧能有这种袈裟,是后继弘忍成为第六代祖的证明,宣称:“从上相传,一一皆与达摩袈裟为信。”(《南宗定是非论》。以下凡引此论,不再注出处)

神会在开元二十年(732)滑台大云寺与北宗僧人崇远的辩论中,谁是达摩禅法的合法继承人是双方争论的重要焦点。

远法师问:禅师既口称达摩宗旨,未审此禅门者有相传付嘱,为是得说只没说?

和上答:从上已来,具有相传付嘱。

又问:相传付嘱已来,经今几代?

和上答:经今六代。

远法师言:请为说六代大德是谁?并叙传授所由。

和上答:后魏嵩山少林寺有婆罗门僧,字菩提达摩,是祖师。达摩在嵩山将袈裟付嘱与可禅师;北齐可禅师在皖山将袈裟付嘱璨禅师;隋朝璨禅师在司空山将袈裟付嘱与信禅师;唐朝信禅师在双峰山将袈裟付嘱与忍禅师;唐朝忍禅师在东山将袈裟付嘱与能禅师。经今六代。内传法契,以印证心;外传袈裟,以定宗旨。从上相传,一一皆与达摩袈裟为信。其袈裟今在韶州,更不与人。余物相传者,即是谬言。又从上已来六代,一代只许一人,终无有二。纵有千万学徒,亦只许一人承后。

崇远所说“得说只没说”中的“得”字当“何”、“怎”讲,全句意为“何说此说”或“如何作此说”[27]。神会回答所列举的历代祖师当中,前五代与北宗相同,只是在谁是六祖的问题上与北宗有分歧。他明确地表示,六代祖师前后相承的东西有二:一是“内传法契,以印证心”;二是“外传袈裟,以定宗旨”。对此,让我们引证《南阳和尚问答杂徵义》后面的六代祖师小传略作解释。

达摩大师,“乃依《金刚般若经》,说如来知见,授与慧可。授语以为法契;便传袈裟,以为法信”;

僧璨师事慧可,“师依《金刚经》说如来知见。言下便悟:受持读诵此经,即为如来知见。密授默语,以为法契;便传袈裟,以为法信”;

道信承僧璨之后,“师依《金刚经》,说如来知见。言下便证:实无有众生得灭度者。授默语以为法契;便传袈裟,以为法信”;

弘忍继承道信。道信“依《金刚经》说如来知见。言下便证最上乘法,悟寂灭。忍默受语,以为法契;便传袈裟,以为法信”;

慧能上承弘忍。“师依《金刚经》,说如来知见。言下便证:若此心有住,则为非住。密授默语,以为法契;便传袈裟以为法信”。

据此,所谓“法契”是祖师所传授的“默语”。何为“默语”?从字面看或是以默然不语为语,或是弟子默然受语。但有的地方又说是“授语以为法契”,“默受语,以为法契”,也许是师徒间秘密传授某些话语作为法契。“法契”是受传祖师禅法的证明,大概与后来所谓“心印”没有差别。这种“法契”可能是据《金刚经》或直接引用《金刚经》提出的。“袈裟”,据称是从达摩以来历代相传的袈裟,或称“法衣”。神会称此为合法继承达摩禅法的凭证,即为“法信”。他强调历代祖师只有一个人,如同一个国家只能有一个国王。

禅宗的祖统说是关系到谁是嫡传,何为正统的问题。从历史上看,确实是北宗先提出禅门传承世系的,普寂及其门徒也把神秀作为继承弘忍的六祖,以普寂为七祖。但这种说法在开始未必是针对南宗的。慧能在世时,他创立的南宗仅流行在东南一隅。他死之后,弟子分散到各地传法,但南宗在相当长的时间内影响不大。神会北上传法,公开批评北宗“师承是傍,法门是渐”,自然激起与北宗的矛盾。在北宗自己编的传承世系中从来没有提到“传法袈裟”或“以达摩袈裟为信”的问题。南宗所说慧能从弘忍受传祖传袈裟,到底真实性如何?兹不详论。简单地说,当初弘忍在向慧能传法时,把自己的一领袈裟作为纪念品相赠是可能的。此后,慧能或是他的弟子便把这领袈裟说成是从达摩以来的“传法袈裟”[28]。《六祖坛经》、《曹溪大师传》以及唐代的一些碑文,如王维《六祖能禅师碑铭》、柳宗元《赐谥大鉴禅师碑》(讲“受信具”)、刘禹锡《大鉴禅师碑》和《佛衣铭》等,都讲从弘忍受袈裟之事。神会提出以是否继承弘忍袈裟作为禅门正统与非正统的标志,在北宗流传的地区无疑要引起极大的震动。崇远佛学渊博,能言善辩,他站在北宗的立场对此提出疑义。

远法师问:秀禅师为两京法主,三帝门师,何故不许充为六代?

和上答:从达摩已下至能和上,六代大师,无有一人为帝师者。

远法师问:未审法在衣上,将衣以为传法?

和上答:法虽不在衣上,表代代相承,以传衣为信,令弘法者得有秉承,学道者得知宗旨,不错谬故。昔释迦如来金袈裟,见在鸡足山,迦叶今见持袈裟,待弥勒出世,分付此衣,表释迦如来传衣为信。我六代祖师亦复如是。

……长安三年(按:公元703年),秀和上在京城内登云花戒坛上,有纲律师、大仪律师,于大众中借问秀和上:承闻达摩有一领袈裟相传付嘱,今不在大禅师处不?秀和上云:黄梅忍大师传法袈裟,今见在韶州能禅师处。秀和上在日,指第六代传法袈裟在韶州,口不自称为第六代数。今普寂禅师自称为第七代,妄竖秀和上第六代,所以不许。

神会的意思,神秀虽曾受到武则天、中宗、睿宗的尊崇,在东西两京拥有众多信徒,但仅此不足以证明可以成为第六代祖师,因为从达摩以来历代祖师并没有因为不是“帝师”而不是祖师,关键是有没有得到祖传袈裟。又说,虽然袈裟不代表“法”,但它表示“代代相承”,传法必须“以传衣为信”。至于神会所说的神秀当年曾说慧能从弘忍处得到传法袈裟的话,是不足为信的。

此外,论中所说普寂的同学广济到曹溪去偷祖传袈裟被慧能发现;慧能死后普寂派刺客张行昌到曹溪取慧能遗体的头;普寂让门人武平一等人到韶州把慧能的碑改刻,“上立秀禅师为第六代”等,都是令人难以置信的。

神会强调依《金刚经》“说如来知见”和“内传法契”、“外传袈裟”在师徒传承中的作用,正是他的禅宗祖统说的特色。

神会的禅宗祖统说是以菩提达摩为“唐国”初祖,同时又以菩提达摩为“西国”(古印度)第八祖,向上一直追溯到从释迦牟尼佛受法的迦叶。他对崇远说,依据《禅经》(东晋佛陀跋陀罗译《达摩多罗禅经》)的〈序〉和当年菩提达摩亲自对慧可的传授,在达摩之前的祖师有七代,即自佛以后,有迦叶—阿难—末田地—舍那婆斯—优婆崛—须婆蜜(应为“婆须蜜”)—僧伽罗叉,达摩为第八代;“西国有般若多罗承菩提达摩后”。在“唐国”有慧可继承达摩,到慧能为第六代祖师。西国与唐国,“总有十三代”祖师。然而,他有意把《禅经》中僧伽罗叉之后的“达摩多罗”说成是“菩提达摩”。实际上二者是时代不同的人。神会的祖统说对后世禅宗影响很大,此后《六祖坛经》的二十八代祖师说,以及其它的禅宗史书(如《历代法宝记》)的二十九代祖师说,都是沿着这种构想并以此为基础,再吸收《付法藏因缘传》的付法世系编造出来的。

在神会之前,北宗的《法如碑》、《传法宝纪》在讲到禅宗祖统时引用过东晋慧远为《禅经》写的〈序〉,侧重讲禅法的起源相承不绝,只提到慧远〈序〉中的佛(如来)—阿难—末田地—舍那婆斯。神会则以包括慧能在内的六祖师直承达摩以上的诸祖直至迦叶—释迦佛,以证明慧能的南宗是禅门的正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