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密对洪州宗禅法的评述
宗密《圆觉经大疏钞》卷三之下将马祖的洪州宗作为禅门七宗之一予以介绍,以“触类是道而任心”概括此宗禅法。他说马祖的禅法主张是:
起心动念,弹指、謦(按:原误作‘磬’字)咳、扬眉,因所作为,皆是佛性全体之用,更无第二主宰。如面作多般饮食,一一皆面,佛性亦尔。全体贪瞋痴,造善造恶,受苦乐,故一一皆性。意以推求,而四大骨肉、舌齿、眼耳、手足,并不能自语言,见闻,动作,如一念今终,全身都未变坏,即便口不能语,眼不能见,耳不能闻,脚不能行,手不能作,故知语言作者,必是佛性。四大骨肉一一细推,都不解贪瞋,故贪瞋烦恼并是佛性。佛性非一切差别种种,而能作一切差别种种。意准《楞伽经》云:如来藏是善不善因,能遍兴(按:愿误作‘与’字)造一切趋(按:原误作‘起’字)生;受苦乐与因俱。又云:佛语心。又云:或有佛刹,扬眉,动睛,笑欠,謦(按:原误作‘磬’字)咳,或动摇等,皆是佛事。故云触类是道也。
言任心者,彼息业养神(或云息神养道)之行门也。谓不起心造恶修善,亦不修道。道即是心,不可将心还修于心;恶亦是心,不可以心断心。不断不造,任运自在,名为解脱人,亦名过量人。无法可拘,无佛可作。何以故?心性之外,无一法可得。故云但任心即为修也。
在《中华传心地禅门师资承袭图》中对洪州宗也有与上述内容大致相同的介绍。“触类是道”就是马祖所说的“即心是佛”和“一切法皆是心法”,不过特别强调一切世俗的东西,贪瞋痴以及一切善恶行为、各种动作,都是佛性(的显现、作用),都是道(心)。所谓“任心”就是马祖所说的“道不用修”和“平常心是道”。又特别指出马祖的禅法是注重从《楞伽经》中找理论根据。可以认为,宗密对马祖禅法的介绍是可信的。
稍加分析就可看出,马祖所说的能够“主宰”人的日常说话、见闻和从事善恶行为的“佛性”、“心”不过就是当时人们所相信的灵魂。这种思想起源很早,南北朝时以梁武帝为代表的涅槃学者将相当于灵魂的“真神”、“神明”看作“正因佛性”,认为“心有不失之性,真神为正因体。”(均正《大乘四论玄义》卷七)梁武帝著《立神明成佛义记》、《净业赋》,认为人的“神明”(或心)是人成佛的正因,它有体有用,体是清净的,永不变化;用是作用,在“无明”的浸染下使人产生种种情欲、善恶活动,如果通过修行将覆盖浸染神明之体的“无明”断除,就能成佛。[13]南阳慧忠在批评所谓“南方宗旨”时提到的“即心是佛,佛是觉义,汝今悉具见闻觉知之性,此性善能扬眉瞬目,去来运用,遍于身中,挃头头知,挃脚脚知,故名正遍知。离此之外,更无别佛”的观点,大概就是马祖洪州宗的观点。从《景德传灯录·马祖语录》也讲“心真如义”、“心生灭义”来看,似乎马祖也将“心”(相当于梁武帝等讲的“神明”)分为“体”、“用”,但现存语录没能详述。宗密说洪州宗与剑南保唐宗主张“一切是妄”相对,是主张“一切是真”。从整体上看,是抓住了马祖禅法的要点的。
中国哲学思想在唐代得到进一步深化,其中一个重要的标志就是对心性的哲学论证。佛教,特别是禅宗的心性学说对儒家为名教确立心性理论基础的“性命”之道提供了丰富的资料和方便途径。马祖的洪州宗和希迁的石头宗的迅速传播,扩大了禅宗心性思想的影响范围,从现存一些士大夫为禅僧写的碑铭和有关文字来看,不少儒者对禅宗有相当深入的了解。比马祖、希迁稍后的著名儒者韩愈(768—824)写有《原道》,以《礼记》的《大学》为依据提出儒家的道统论。又写出《原性》,说“性”是“与生俱生”,“情”是“接于物而生”,认为有上、中、下三种性,承认当时言性者都“杂佛老而言”。韩愈所讲的性、情,显然是受到佛教的影响。前者相当于佛教的“佛性”(或“心真如门”、心之本),后者相当于“妄心”(或“心生灭门”,心之相、用)。真正把儒家心性学说提到哲学高度的是他的学生李翱(772—841),他写出《复性书》,把儒家《礼记》的《中庸》和《周易》中的“天道性命”之说与佛教的心性理论会通,为从孟子以来的“性善”伦理学说建构了心性论的哲学基础,为后来的宋明理学所继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