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悟自性是“大事”

(一)体悟自性是“大事”

自性在禅宗那里与大乘佛教所说的真如、佛性、法性等大体是一个意思,据称是人生来所秉有清净本质、觉悟的基因,在属性上与道家所说的道、自然有极为相似的一面。它是空寂的,清净的,是自然无为的。体悟自性,或“见性”、“识心见性”、“顿见真如本性”、“直了见性”等,到底是什么意思?局外人虽难尽知其妙,但从一些文字的描述中可以推测出其中主要的意趣,即思惟意识与上述真如、自性的性格相契合,表现在:体认万有皆空幻无实(空观),弃舍一切计较是非、内外、染净等的差别观念(无念、无相),没有追求和舍弃的意向(无住),在行为上能够以“无事”为事,自然无为。然而禅宗南宗为防止在弟子中形成程式化的思惟模式,特别强调“不二”法门,在不同场合对这些基本方面经常作出非常灵活的解释或暗示。禅门五宗在禅法上虽有五花八门的说法,但基本主张大体是一致的。

良价在向弟子传授禅法中也反复提示上述要旨。他将自性称作“主人公”,将领悟自性称为自己的“大事”、“衣线下大事”等,认为是出家人须臾也不可忘记的。

良价在离开其师昙晟时曾问:在和尚“百年”后有人问自己,还记得师傅的模样吗?应如何回答?其师说:只向他说“即这个是”;又叮咛他:“承当这个事大,须审细。”在这里,昙晟用含糊的词语告诉良价,他的“这个”就是他的本来面目,就是他有模样。意思是说个人的身体相貌是无常的变易的,并不代表自己的本质属性,只有人人相通的自性才是自己的本来面目。这是昙晟在良价将要离开自己时对他所作的最后启示。开始良价不理解其中的奥妙,待走到山下水边见到映到水中的自己影子时才豁然大悟,作偈述自己的悟境,认识到自性不离日用,解脱之道重在觉悟自性(见前引)。他在以后的传法生涯之中一直强调这个思想。

《景德传灯录·良价传》记载:

师问僧:世间何物最苦?僧曰:地狱最苦。师曰:不然。曰:师意如何?师曰:在此衣线下不明大事,是名最苦。

师问僧:名什么?僧曰:某甲。师曰:阿那个是阇梨主人公?僧曰:见祗对次。师曰:苦哉,苦哉!今时人例皆如此,只是认得驴前马后将为自己。佛法平沉,此之是也。客中辨主尚未分,如何辨得主中主?僧便问:如何是主中主?师曰:阇梨自道取。僧曰:某甲道得即是客中主,如何是主中主?师曰:恁么道即易,相续也大难。[99]

其中第一段话的意思是:对于世人来说,最苦的是对自身具有的本性(佛性)不知道,对领悟自性的事不懂得;话外之意是,如此则将永远不能摆脱生死轮回,所以是最苦的事。第二段的意思是:从本质上说,现实有名有身能回答问题(“祗对”)之我是虚幻不实的,不是“主人公”——自性,只是自性的作用而已;即使可以通过语言文字表述的自性也只是属于“客中主”(流动变易的万有客体中的自我、自性),真正的“主中主”(超越物我界线和时空的绝对本体——“常乐我净”之我、法身)是超言绝相的;在这种认识的基础上再进一步,即彻悟自性,与真如契合,回归法身则是更难的事。

良价常常教导弟子要善保自性,勤学慎交。他劝勉弟子说:

天地之内,宇宙之间,中有一宝,秘在形山(按:此喻身体),识物灵照。内外空然,寂寞难见,其位玄玄。但向己求,莫从他借。借也不得,舍也不堪。总是他心,不如自性。性如清净,即是法身。草木之生,见解如此。住止必须择伴,时时闻于未闻。远行要假良朋,数数清于耳目。故云:生我者父僜,成我者朋友。亲于善者,如雾里行,虽不湿衣,时时有润。蓬生麻竹,不扶自直;白砂在泥,与之俱黑。一日为师,终世为天;一日为主,终身为父。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祖堂集·洞山和尚传》)

虽语录前后不很连贯,但意思还是清楚的。

本寂也常提示门下弟子应当在“明自己事”上下功夫。他一次上堂向弟子解释自己为什么不爱说法,而在其他禅寺却有人经常说法。说:

你见他千经万论,说成底事,不得自在,不超始终,盖为不明自己事。若明自己事,即转他一切事,为阇梨自己受用具。若不明自己事,乃至阇梨,亦为他诸圣为缘;诸圣与阇梨为境。境缘相涉,无有了时,如何得自由?若体会不尽,则转他一切事不去;若体会得妙,则转他一切事向背后,为僮仆着。是故先师云:体在妙处,莫将作等闲。(《祖堂集·曹山和尚传》)

“说成底事”是指说过去的事,当指公案、语句之类。“不超始终”,当与“不超生死”同义。“缘”、“境”在这个场合大体同义:缘是“所缘”,“诸圣”(佛、菩萨)以众生(包括不明自己事的一切人)为济度对象;“境”是“对境”,诸圣永远是众生追求的目标。全句大意是:纵然你能演说千万种经论,说无量多的教理、事例,也不能达到自由自在,超脱生死,原因就是没有晓悟自己本分的事(见性);如果能够晓悟自己的事,就能获得自由,使世上事事物物为我所用,否则就永远被动;在修行方面,自己只是佛菩萨济度的对象,而佛、菩萨永远是自己追求的目标;关键在于体悟自己的大事,如果能够体悟,就化被动为主动,自己将做主人。

以上所述,虽在洞山、曹山二人语录中所占份量不大,但却在他们的禅法体系中占据中心地位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