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评盲目地搜求公案语录和到处行脚游方

(二)批评盲目地搜求公案语录和到处行脚游方

公案、语录记述禅门祖师和前人开悟的因缘、接引参禅学人的方式和话语。一般说来,唐宋的禅僧并不盲目地提倡公案和语录,也不是绝对地反对排斥公案语录,实际上因人和场合而有不同的表现。从现存资料来看,禅门五宗的创始人和其他禅师在上堂说法和接引学人时经常引用祖师或前人的语录、公案。文偃也是如此,如前所述,他表示如果有人能从某则语录公案找到适合自己入悟的头绪,那就不妨一个劲地参究下去,直到豁然开悟。但他又确实用相当激烈地口气斥责当时丛林盛行的盲目搜求语录公案的风气。有的人在他刚一开口说法时便动手暗中记录,甚至有人为他的语录作注解;有些僧人聚在一起便彼此议论从各处搜集来的语录,进行品头品足的评论;有的禅僧以能够领会或解释某些禅师的语录而沾沾自喜。对此,文偃多次进行极为严厉的批评。

文偃称到处以记诵别人语录的人为“掠虚汉”,是“食人脓唾”。《云门广录》记载,他曾说:

若是一般掠虚汉食人脓唾,记得一推一担搕(按:意为垃圾),到处驰骋驴唇马嘴,夸我解问十转五转语。饶尔朝问至夜答到夜论劫(《景德传灯录》作“从朝问到夜论劫”,‘论劫’意为长时),还梦见么?什么是与人著力处?似这般底有人,屈衲僧斋也,道得饭吃,堪什么共语处![133]

批评只是花力气记忆别人的大量的语录,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着手修行,达到觉悟。

禅宗一些禅师把语言文字称为“葛藤”,把一味地引述佛典或公案的议论称为“说葛藤”,认为此无益于达到解脱。文偃针对当时丛林风行语录的现象讽刺说:“更有一般底,如等闲相似,聚头举得个古人话,识性记持,妄想卜度道:我会佛法了也。只管说葛藤取性过日。”(《云门广录》卷上)[134]他对这种现象表示难以容忍,认为是毁灭佛法(“灭胡种族”)的行为。

不仅如此,他对于当时一些禅寺的僧人不认真从根本问题上探究解脱问题,而盛行机锋口辩,追求名利,也提出尖锐批评。《云门广录》记载,他在一次上堂说:

诸方老秃奴,曲木禅床上座地,求名求利,问佛答佛,问祖答祖,屙屎送尿也。三家村(按:意为小村落)里老婆传口令相似,识个什么好恶![135]

使人联想到临济义玄的类似的斥责话语。

学习经史,需要老师指导。学习佛法,参禅悟道,也需师家指点。六祖慧能曾说:“若不能自悟者,须觅大善知识示道见性。”[136]神会也曾说:“一切众生本来涅槃,无漏智性本自具足。何为不见?今流浪生死,不得解脱,为被烦恼覆故,不能得见。要因善知识指授,方乃得见,故即离流浪生死,使得解脱。”[137]善知识就是师友。谓能指破迷津,使人觉悟自性,比较顺利地达到解脱者。从唐代以来,禅家名师分散在各地传法,或居名山大寺,或处穷乡荒山。禅僧为访师求道,不惜路途遥远,四处行脚游方。有的在某一禅师门下没有契悟,就改投另一位禅师门下寻求得悟。于是,在丛林兴起游方之风,一些著名禅师的门下甚至能够聚集五百人乃至上千人。这固然有利于各地禅寺之间信息的沟通,促进禅宗的发展,对推进地方文化的发展也有某种积极意义,但同时也滋长一些弊病。

据禅宗史料,大约在唐末五代已经出现盲目游方参禅的风气。游方者忘记自己寻访名师的目的是寻求指点,在觉悟自性上狠下功夫,而是为寄住名寺大寺,投靠名师,甚至只是为了游山玩水,乃至为赴斋会、供养……忙于行脚游方。对于这种现象,当年义玄已经提出过批评,同样,文偃也用非常激烈的言词予以抨击。请看他的以下三段话:

汝诸人信根浅薄,恶业深厚,突然起得如许多头角,担钵囊,千乡万里,受屈作么?且汝诸人有什么不足处?

直须在意,莫空过时。游州猎县,横担拄杖,一千里二千里走,这边经冬,那边过夏,好山好水,堪取性多斋供,易得衣钵。苦屈苦屈!图他一斗米,失却半年粮。如此行脚,有什么利益!信心檀越一把菜、一粒米,作么生消得?

千乡万里,抛却父母师资,作这去就,这个打野榸汉(按:意为瞎起哄之人),有什么死急行脚去![138]

文偃并不反对游方,他本人也曾到南北各地访师参禅,涉足数千里疆土。他批评反对的是忘记游方的本意,不把自修自悟放在心头的盲目行脚游方者。他曾斥责每天跟在他身边的从各地来的参禅者,说:“汝诸人无端走来这里觅些什么?老僧只管吃饭,屙屎,别解作什么!汝诸方行脚参禅问道,我且问汝,诸方参得底事作么生?”(《禅林僧宝传·云门传》)他认为解脱之道就在每个人的周围,就在生活日用之中,何必东奔西跑,南求北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