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为人人本有佛性,“即心即佛”
慧朗初见希迁,问:“如何是佛?”希迁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突然指着他说:“汝无佛性。”对此,慧朗很不理解,反问说:“蠢动含灵又作么生?”意思是说如果连自己也没有佛性,那么一切动物会有佛性吗?希迁答:“蠢动含灵却有佛性。”慧朗更感到糊涂,接着问为什么自己却没有呢?希迁回答:“为汝不肯承当。”据载慧朗立即觉悟。[45]希迁的答话是什么意思呢?原来是批评慧朗对自己本有佛性,定能成佛没有自信,竟开口问“如何是佛”;言下之意是,只要自信本有佛性,佛便当下即是,又何须向别人问什么是佛呢!
那么,人人本具的佛性是怎样的呢?希迁也把佛性称为“心”、“自心”、“自己心灵体”。《景德传灯录·希迁传》记载,一日,他上堂说法,曰:
吾之法门,先佛传授,不论禅定精进。唯达佛之知见,即心即佛。心、佛、众生,菩提、烦恼,名异体一,汝等当知。自己心灵体,离断常性,非垢非净,湛然圆满,凡圣齐等,应用无方,离心意识。三界六道,唯自心现,水月镜像,岂有生灭。汝能知之,无所不备。[46]
是说自己是传授先佛的法门的,不探究如何修持禅定,如何精进,而是通达传述佛的知见:即心即佛;心与佛、众生,烦恼与菩提,虽然名称有别,但在实质上是一样的;每人所秉有的佛性,是超越于一般事物的断、常、垢、净等的属性的,它清净圆满;无论是圣人还是凡人的自性都是一样的;它超越于一般意义上的心、意和诸识的作用;世界万有、众生都不过是自心显现的幻像,不能说有真正的生灭。用现在的话简单地表述,是说人们生来秉有一种觉悟的基因(心灵体、自心),它超越于普通事物之上,是世界的本源和本质。希迁把这个理论应用到论说修行解脱和宇宙生成、本体等一切问题方面。
然而,这个作为心灵之体的佛性,难道是与日常维持感觉、认识和行动的心(如同马祖所说的“平常心”)完全相脱离的吗?希迁在有的场合明确地表示,离开一个人平常的精神和活动,也就没有别的心。《祖堂集》卷四〈大颠传〉记载,有一天大颠见到希迁,希迁问他:“阿那个是汝心?”大颠答:“即祗对(按:意为回答)和尚言语者是。”希迁对此答语不满意,便高声喝他。旬日后,大颠又问希迁:“前日岂不是除此之外,何者是心?”是问除了现实思虑活动的自身,难道还能找出别的心吗?希迁说:“除却扬眉动目一切之事外,直将心来。”大颠答:“无心可将来。”希迁告诉他:“先来有心,何得言无心。有心无心,尽同谩我。”希迁一方面示意离开日常的思维活动没有别的心,另方面又表明不可因此而执著“有心”的见解。大概是说,心之体虽然离不开它的作用(平常思维和行为),但又不可把世俗生活中发挥作用的心看成就是心的本体——真心、佛性,二者应是相即不二的关系。
希迁之所以这样表示,是因为他是依据《般若经》的空的思想来看待心性问题的。《祖堂集·大颠传》还记载,大颠对于希迁上述的说法表示理解,接着提问:“既今某甲除却扬眉动目、一切之事外,和尚亦须除之。”希迁说:“我除竟。”对曰:“将示和尚了也。”希迁说:“汝既相示,我心如何?”对曰:“不异和尚。”希迁说:“不关汝事。”对曰:“本无物。”希迁说:“汝亦无物。”对曰:“无物则真物。”希迁说:“真物不可得。汝心见量意旨如此,也须护持(《景德传灯录》卷十四作‘汝心见量意旨如此也,大须护持’)。”这段含有禅机的对话是什么意思呢?大颠表示,既然除去平常的心没有别的心可找,那么请问和尚除去平常的心还有别的心么?大颠认为,和尚(日用的)心“不异和尚”(的本性),它与自己的心一样从本质上说也是空寂“无物”的,正因为是无物,所以才是“真物”——真如实相。希迁立即告诉他,“真物”是世俗认识把握不到的,要他爱护和保持这种见解。按照般若中观的思想,空与色,空与有是相即不二的。用此来解释心性,便认为心性本空,无形无象,但它又不离日用万有——见闻觉知、扬眉动目和周围世界。
某日,大颠请教希迁:“古人道:道有道无是二谤。请师除(按:意为抉择)。”希迁说:“一物亦无,除个什么?”希迁反问:“并却咽喉唇吻道将来!”大颠说:“无这个。”希迁便肯定他的回答,说:“若恁么,即汝得入门。”(《景德传灯录》卷十四〈希迁传〉)[47]大意是说,站在“一物亦无”的立场,既不能批评说有,也不能批评说无,在这种场合,语言文字是排不上用处的,这有点像闭着咽喉嘴唇讲不出话来那种情况。大颠承认这个道理,希迁便认为他对自己的禅法已经“入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