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蹈与人体动态美的炫耀
前面谈到性选择说时我们就指出过,舞蹈起源的一个重要因素是性选择,舞蹈最初是从人类的性选择活动中产生的。但这样说还是太笼统了,因为其他艺术样式如音乐、诗歌、美术、人体装饰等其最初也是起源于性选择或性爱活动的,关键的问题在于,舞蹈在人类性选择活动中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它究竟是以什么方式服务于人类的性选择或性爱活动,人类在性选择活动中究竟通过舞蹈这种形式展示了什么与其他艺术不同的东西。
显然,作为人体艺术的舞蹈,它在人类的性择活动中主要展示的是人体美,它是通过人体的律动来展示人体美的,从这个角度上我们可以说,舞蹈起源的一个内在动因是对人体动态美的炫耀。
进化论告诉我们,生物物种所以能从低级向高级不断进化,主要是由自然选择与性选择两个因素造成的。性选择是物种内部的自主选择,性的产生首先是进化的结果,高级生物个体在性选择过程中选择那些适宜生存的健康优良的个体并与之交配,从而使那些优良的基因得以遗传,人类作为地球上的最高级生物,性选择对于人类的进化就显得特别重要,由此而产生的性文化在人类的文化中则占有极为重要的地位,特别是在人类发展的初级阶段,性文化对性选择活动的作用特别突出,人体美便是性文化的一个结晶。
在性选择过程中,人们判断一个人是否优秀首先要直观他(她)的人体及它的动作姿态,其次才是他(她)的才能表现,因为人体及其动作姿态完全能够透露出一个人的健康状况及适应能力,故健康的、灵巧的、适应能力强的人体便会受到异性的青睐,并获得同性的羡慕,这样的人体便充满着性的吸引力,人们在观赏这样的人体时,一方面在生理上获得性的快感,同时在心理上也会获得欣慰感与愉悦感,人们赞赏它、羡慕它、推崇它并在行动上模仿它,这种在心理上获得的欣慰感及愉悦感,便是最初的美感。显然,人们所以认为这样的人体及其动作姿态是美的,从根本上说,是因为它具有生存上的优势,它在性选择中才能被肯定,从而这种美的也就是具有生存优势的人体其基因才能一代又一代地在人类基因库里积累起来,人体才能不断地向更美的也就是更具有进化优势的方向发展,人体的动作姿态也才能由随意的炫耀演变成具有审美意义的舞蹈。
美国著名的舞蹈史学家库尔特·萨克斯在他的《世界舞蹈史》中曾考察了动物的舞蹈,从鸟类的“方阵舞”到类人猿的“原始的环舞”,从而得出一个结论:“在比人类的水平较低的情况下,一系列的基本舞蹈动机已得到发展;就形式而论,有环绕圆心的环形,有前进与后退的步伐;就动作而言,有单脚跳跃,有节奏性的踏步、旋转,甚至装饰性的舞蹈动作”。([美]库尔特·萨克斯《世界舞蹈史》第3页,上海音乐出版社1992年版)在动物的舞蹈中已经有了“基本舞蹈动机”,或者说已具有了某些基本的舞蹈元素,它们的舞蹈在一点上是与人一样的,即都是作为一种性炫耀,以显示自己具有更优良的遗传基因,作为动物的人,虽然同样用舞蹈炫耀自己具有进化的优势,但动物的炫耀更多的是一种被动的本能,而人的炫耀则上升为一种主动的行为,它逐渐摆脱本能的束缚,从而成为一种能动的创造性的炫耀,所以动物的舞蹈永远只能重复着它那个物种所能表现的有限的几个动作及有限的几种变化,但人的舞蹈则几乎不受任何局限,有多少民族、多少群体就有多少种舞蹈,人在舞蹈中的创造性是永无止境的,所以,同样是炫耀自己进化的优势,人通过舞蹈炫耀的进化优势其中最重要的一点是人的自由自觉的意识与能动的创造性,而这一点最本质的属性是动物所没有的,所以尽管动物已经具备了某些舞蹈的基本元素,但它永远不可能使本能的舞蹈变成一种艺术,变成能炫耀创造性和表现自由自觉意识的舞蹈。这是我们认识人类舞蹈起源的一个基本原则。
在性选择过程中,人们所要展示和炫耀的人体不单是静态的,而更主要的是动态的,因为生命的本质是运动的,只有动态的人体才能表现出人的生命力与活力,而最能体现生命本质的人体运动便是那种有节奏的运动,也就是人体的律动。显然,以某种方式律动着的人体便是最值得炫耀的也就是最美的人体,因为它最能显示人的生命力与活力。
从运动主体方面说,当一个人以某种有节奏的姿态运动时,只要这种节奏和姿态符合人体的生理规律,便能产生生理与心理上的快感,他也就更乐于进行这样的运动,比如以每分钟72拍这种普通人心脏跳动的节奏进行有规律的反复运动,哪怕仅仅只是简单的用脚踏地运动,它也会使做动作的人产生某种快感,而当一群人以同样的节奏、同样的动作一起做时,便会使参与者的情绪更加高昂、激动。因此,以律动的人体进行炫耀,这也是每个人都乐于参与的一种活动,它能有效地调动起参与者和观赏者的内在的激情,因为它是生命律动的外化,是生命力的体现。
人类学会并掌握人体的律动这是进化的结果,是人类长期实践的产物。我们可以观察人类的近亲——现存的各种猿类的活动,它们在树丛间跳来跃去,寻找适合的食物,在它们的日常生活中较少有很有节奏感的动作,而人则不一样,人类要想生存下去,每天必须要做的第一个运动便是行走,而在地面上行走不同于树间的跳跃,直立行走是一种全身协调并须时刻保持动态平衡的节奏感很强的活动,而快速行走——跑以及变速行走——跳,则对身体的协调能力、保持身体平衡能力及对不断变化的节奏的把握能力都有更高的要求。人类的生产劳动更是全身协调的具有强烈节奏感的活动,无论是挖地、砍树、砸坚果还是扛重物行走或捕猎动物,它们都需要具有高度的身体律动的能力。因此,掌握并表现人体各种节奏型的律动,展现身体各部分动作的协调,在各种动作进程中表现身体的平衡能力,这无异于是在表明表演者具有生存上的优势。人类的舞蹈正是在这种炫耀人体律动之中发生的。
原始舞蹈所展现的人体的律动,一部分来源于人类日常生活的动作,如走、跑、跳、跌倒、爬起等,一部分来源于生产劳动的动作,如砍、砸、挑、扛、投掷、锄地等等,还有一部分则来源于性行为动作,如胯部的摇摆或挺送,这些动作经过艺术化的再现,可以表现出很强的生命力,但生活动作或劳动动作以及性动作并不是舞蹈表现的全部,舞蹈中表现的身体的律动有一些是与现实中发生的动作无直接联系的,但由于它们是身体的更为复杂的律动,掌握起来难度更大,因而它也经常成为原始人类的舞蹈表现的内容,比如身体某一部分或全身的快速抖动这种身体律动就经常出现在原始的舞蹈中,肩部、腹部、臀部及双脚的快速抖动不但是原始舞蹈中的常见的动作,它还常常出现在现代人的舞蹈中,如“肚皮舞”中腹部的快速抖动及中国蒙古族舞蹈中的抖肩等。在原始的舞蹈中,有时身体某一部分或全身的快速抖动是以一种非常态的方式进行的,比如作为巫师的舞者就常常是处在迷狂状态下进行舞蹈表演,此时舞者似乎被“魔鬼”附身,全身各部分肌肉不由自立地急速抖动着,库尔特·萨克斯对人类原始的舞蹈从动作特点上分成“与人体活动不协调的舞蹈”,包括“纯痉挛式的舞蹈”与“弱式的痉挛式舞蹈”,以及“与人体活动协调的舞蹈”,包括“伸展型舞蹈”与“收缩型舞蹈”;从题材与类型上又可分成“非形象型的舞蹈”与“形象型的舞蹈”以及“两型兼备的舞蹈”,萨克斯这种分类是否合理还是次要问题,问题的关键在于他撇开传统的对于作为艺术的舞蹈的分类,而纯粹从人体的律动角度来分析原始的舞蹈,从中我们可以看到,我们的原始祖先们是如何展开自由自觉的意识并发挥他们的创造性,通过各种可能想得到的人体律动方式来炫耀自己。
总之,不管是节奏很强的身体律动,还是痉挛式的身体律动,不管是具有美感的灵活协调的身体动作,还是带有恐怖意味的或充满血腥气息的“群魔乱舞”,它们都是原始人类炫耀自己并表明自己具有生存优势的重要方式,为表明自己是劳动能手,是优秀的猎手和勇猛的战士,是性能力最强的男性或女性,以舞蹈的形式展示各种身体的律动无疑是原始人最好的方式,而在这种人体动态美的炫耀过程中,最初的舞蹈孕育并诞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