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阶段——与生命活动的分化
在原始阶段,由于舞蹈还与人的基本生命活动直接同一,彼此处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状况,因此,舞蹈还不能作为艺术而存在,它还受着基本生命活动的束缚。但是,舞蹈作为艺术从本质上说,是人摆脱了物质束缚之后的一种精神创造,是一种真正不为基本生命需要所支配的精神生产。
为了摆脱来自认识与实践这两方面的束缚,特别是首先要摆脱物质生产与人自身生产的束缚,舞蹈的产生便不能不依靠精神本身的生产来实现,于是,在一定的条件下,包括舞蹈创造在内的精神生产便摆脱物质生产及人自身的生产从而形成了一种独立的生产活动,这就是分工的到来。马克思恩格斯指出:“分工只是从物质劳动和精神劳动分离的时候起才开始成为真实的分工。”(马克思恩格斯:《德意志意识形态》《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36页)此时,舞蹈才作为一种精神生产从而摆脱物质生产的束缚诞生了。
随着分工的到来,便因劳动及其产品的不平等分配而产生了私有制,故“分工和私有制是两个同义语”,(马克思恩格斯:《德意志意识形态》《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37页)而随着私有制的产生,人的自我异化——阶级便产生了,因为“阶级的存在是由分工引起的,”(恩格斯:《共产主义原理》《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222页)因此分工产生之时便是阶级社会诞生之日。虽然在旧石器时代末期已有了原始舞蹈的萌芽,但是,艺术创造与审美鉴赏作为一种独立的活动——精神生产,它的诞生应是这种精神生产与物质生产真正开始分工之时,这个时期与阶级社会诞生的时期是同步的,真正的成熟的舞蹈是与阶级社会同时产生的。关于这一问题恩格斯曾作阐述:“……艺术和科学的创立,都只有通过更大的分工才有可能,这种分工的基础是从事单纯体力劳动的群众同管理劳动、经营商业和掌管国事以及后来从事艺术和科学的少数特权分子之间的大分工。这种分工的最简单的完全自发的形式,正是奴隶制。”(恩格斯《反杜林论》《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第659页)所以,尽管现代文明社会是以极其野蛮的奴隶社会开场的,但它却是产生真正的舞蹈及其他艺术的时期,是推动并繁荣舞蹈发展的历史前提。
前面谈到,舞蹈一方面产生于实践活动,一方面产生于认识活动,但严格说来,认识与实践、知觉与意志、真与善这两个方面它们单独都不能产生出舞蹈及其他艺术,这首先是因为这两个对立面本身是处在互相联系、互相依存的矛盾统一体中,在人类的生命活动中它们都不可能离开对方而单独存在;其次,在产生舞蹈及其他艺术过程中,它们实际上担负着不同的职能扮演着不同的角色,就像在婴儿的生育过程中父亲与母亲所担负的不同职能一样。一般说来,认识、知觉、真主要提供产生舞蹈的理性内容,实践、意志、善提供的则是感性形式,这样,在认识与实践、知觉与意志、真与善以及理性与感性、内容与形式的矛盾斗争中,舞蹈才真正带着勃勃的朝气呱呱坠地。从这个意义上可以说,舞蹈及其他艺术正是认识与实践、知觉与意志、真与善婚媾所生的宁馨儿。
随着大脑与手不断发展,人们的感觉器官也不断向精细化发展,不但是审美器官从物质性器官中产生出来,就是审美器官内部的分工也越来越精细,同时,人对艺术创造的各方面技能的分工也越来越精细,于是,一些擅长舞蹈表演的人便脱离开体力劳动及其他精神劳动,而成为专门的舞蹈表演者,于是专业与业余的区分出现了,舞蹈表演者与观众的界限出现了,舞蹈对最广大群众来说成为他娱性的。非但如此,艺术内部的分工也越来越精细,于是,舞蹈便脱离开原先的歌、舞、乐一体的形式,成为一项专门化的艺术,真正的纯粹的舞蹈艺术出现了。最后,这种不断精细化的分工也体现在舞蹈的内部,先是文舞与武舞的区分,后来题材的区分、表演风格上的区分、体裁样式的区分等等,都越来越细,以至今日,舞蹈成为一门题材丰富多样、风格多姿多彩、样式种类繁多的艺术。显然,没有分工的出现,舞蹈就不可能发展成今天这样成为一门具有如此强大魅力的艺术。
但是,在我们看到分工促进了舞蹈发展的同时,也应当看到人类的分工所导致的另一面,即它对舞蹈所产生的负面影响,这种负面影响导致舞蹈与人的生命活动相对立。
马克思恩格斯论述分工时还指出:“只要分工还不是出于自愿,而是自发的,那么人本身的活动对人说来就成为一种异己的与他对立的力量,这种力量驱使着人,而不是人驾驭着这种力量。原来,当分工一出现之后,每个人就有了自己一定的特殊的活动范围,这个范围是强加于他的,他不能超出这个范围,”(马克思恩格斯:《德意志意识形态》《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37页)这段话说的是由分工所产生的异化问题,因为在阶级社会中当这种人为分工出现时,就使人与自己的种种活动包括物质生产及艺术创造等相异化,这种情况下,人的活动竟成了凌驾于人之上并与人相对立的力量,人们像羊群一样被圈在某个特定的范围内去从事并非自愿的单调乏味以至痛苦的活动,这样,人的创造力、个性以及生命力都被压抑了,在机器生产阶段,人甚至变成了他的对立面——机器,生产劳动成了痛苦的摧残人的身心的活动,就像卓别林在《都市之光》中所表演的那样,而在自身生产中,人又变成生育机器,那充溢人自身生产过程中的自由自觉的创造也不见了,因为这两种生产已变得与艺术无缘了,此时若有人在生产劳动中跳舞便会被炒鱿鱼,而在舞蹈中若有人做出性的动作或表现性的内容,便被斥之为下流而遭禁。
本来,舞蹈是每个人都有权利参加的最普遍的生命活动,但是,“由于分工,艺术天才完全集中在个别人身上,因而广大群众的艺术天才受到压抑。”(马克思恩格斯:《德意志意识形态》《马克思恩格斯全集》三卷第460页)舞蹈成了少数人的活动,它便失去其广泛性普遍性,从而不但成为对广大群众来说是陌生的事,甚至对广大群众来说成了压抑艺术创造力的力量,比如芭蕾舞,它从诞生一开始,就定位为“贵族艺术”而把广大群众摒之门外。受经济规律的制约,特别是还受上层建筑中政治等因素的束缚,在金钱万能的社会中,“一切所谓最高尚的劳动——脑力劳动、艺术劳动等都变成了交易的对象,并因此失去从前的荣誉。”(马克思《工资》《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六卷,第659页)舞蹈不但成了金钱的俘虏,而且更成了阶级集团的狭隘地方性的牺牲品,从而与广大群众也与舞者本人的利益相对立,舞者的创造才能得不到全面的自由发挥,这就使一部分舞者对舞蹈失去了兴趣,反而降低到艺匠以至工匠的水平。由于分工使艺术创造与艺术欣赏活动相脱离,使舞者本人往往很难在繁重的体力消耗中欣赏到舞蹈之美,以舞自娱在实际上是很难做到的。一个芭蕾舞演员要能在舞蹈上成为一名合格的(但离明星还很远)的舞者,要经过几年十几年流血流汗的艰苦训练。而在这种训练及排练过程一个舞者很难得到快感,为了得到一副理想的芭蕾舞身材,有时舞者要对自己施加长达十几年的“酷刑”。为说明这种情景,美国著名的舞蹈美学家杰伊·弗里曼甚至以一种让人震颤的话作为标题:“芭蕾舞团排练场的气味就像养猪场!”(《当代西方舞蹈美学》第一卷第11页、欧建平、宁玲译,光明日报出版社1995年版)
从审美鉴赏方面看。本来在没有分工的情况下,欣赏者本人也就是舞者,现在,欣赏者既被剥夺了跳舞的机会,他也就难以品尝舞蹈中的甘与苦,他对舞蹈的创作过程及舞蹈作品也就陌生化了,不少的鉴赏者对舞蹈作品提出的批评与指责难以使创造者心悦诚服便由于这种原因。另一方面,欣赏者本身也受着种种因素的局限与束缚,其审美感觉往往因此而失去其敏锐性,一些人的审美感觉则又被粗陋的实际需要所蒙蔽,他们在欣赏舞蹈时总是戴着有色眼镜,对同一对象各喜所好、各斥所恶,20世纪五六十年代中国的一些人甚至把芭蕾舞说成是“大腿满台跑,工农兵受不了,”真是令人啼笑皆非。
总之,在现代阶段,由于分工的出现,舞蹈从人的生命活动中分化出来,同时也从那融为一体的其他艺术活动中分化出来,从而成为独立的样式,这一时期的舞蹈从自娱性活动变成他娱性的,出现了舞者与欣赏者的分化、专业舞者与业余舞者的分化,总之,在这一阶段舞蹈得到了极大的繁荣和发展。需要特别注意的是,这里谈的舞蹈艺术的产生是从总体上说的,实际上由于舞蹈内部的以及外部的种种原因,使得它在成为独立的艺术过程中,还经历了漫长的时间,这点我们将在后面专门论述。
尽管在这一阶段舞蹈从人的基本生命活动中分化出来,但从本质上说,舞蹈与人的生命活动基本上还是保持一种互相统一、互相促进、共同发展的状况。当然,我们也应当看到舞蹈与生命活动还有对立的一面,它不再是生命活动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它成为少数人的专利而剥夺了大多数人参与舞蹈的权利,它甚至不再让舞者本人从中得到快感。在舞蹈与生命活动的这种既统一又对立的关系中,舞蹈与生命活动相统一的一面是主要的,而对立的一面则是次要的。舞蹈与人的生命活动在这一阶段既然有着不协调的一面,要消除种种不协调以至对立,舞蹈必然要发展到它的第三个阶段——未来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