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主题的雅俗共赏

(四)《红楼梦》主题的雅俗共赏

一味的雅或一味的俗都是无法雅俗共赏的。《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虽然与《红楼梦》并列中国古典四大名著,其实前三者是难以与后者同日而语的,因为前三者都难以做到雅俗共赏。也许很多人不服气,怎么《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就不能与《红楼梦》平起平坐了。且不说《三国演义》《水浒传》的思想主题基本是在俗的层面上展开,即使在俗的书写后面能看出一丝雅的光芒,那也是雅人才能领悟到的,而不是作者、作品的本意;就是《西游记》,虽然写了神话、佛教,似乎雅了,但那远离现实生活的虽绚丽多姿却虚无缥缈的情节与人物,是难以激起世人灵魂的震撼与升华的,而当作世俗的神话故事看了:所以这三部作品里面究竟蕴藏了多少雅呢?应是以俗为主吧,那当然难以雅俗共赏了,而是俗者赏俗了,同时也决定了这些作品的品位与档次。

再以兰陵笑笑生的《金瓶梅》、冯梦龙与凌濛初的“三言二拍”为例,来说明雅俗共赏的不易。大多数人会认为《金瓶梅》很俗,这是无可非议的,极少数人可能觉得《金瓶梅》很雅,因为里面有因果报应等教化主题,是以毒攻毒,以恶惩恶,以色戒色,以俗显雅,这话不无道理,问题是在淫欲满纸的《金瓶梅》话语中让俗人怎么去想到雅呢,实际情况是越看越俗,而不能像《红楼梦》一样,越看越雅,因为《金瓶梅》中缺乏像贾宝玉、林黛玉那样的正面的雅人,几乎全是欲壑难填、利欲熏心的俗人、丑事,所以事实证明仅仅以俗来写雅是不成功的,是不可能雅俗共赏的。冯梦龙、凌濛初的“三言二拍”在雅俗整合方面做了很大努力,但离真正的雅俗共赏还是有很大距离的,原因有二:第一,短篇小说篇幅的限制使作者无法分开手脚去塑造、刻画饱满、生动的人物形象,以打动人心;第二,雅的正面形象很少,也主要是以俗显雅,而且这“显”还比较生硬,有明显的“雅”“俗”拼凑的痕迹,刻意说教的气息很浓,使得作品本身的艺术感染力大打折扣,而难以与《红楼梦》高超的思想艺术魅力相提并论。

我们再看看中国现当代小说为何不能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更不用说与《红楼梦》相提并论了。先是文学为政治服务,后来躲避崇高而边缘化了,什么身体写作,什么“一地鸡毛”式的新写实主义,都是在俗的层面打转转,而且是越来越俗,这样的作品谈什么雅俗共赏呢,它里面有什么雅的成分呢,而发展到王朔的“我是流氓我怕谁”的痞子文学之流。张爱玲、三毛都是《红楼梦》的超级粉丝,但因为没有曹雪芹那样生命的张力和境界,所以她们纵有万般才情,写出的文字在《红楼梦》面前还是拿不出手的,尽管有那么多的张爱玲迷、三毛迷。就拿传统底蕴还算深厚的当代大才子作家贾平凹来说,他曾经自我挑战,试图向《红楼梦》发起冲击,这当然是难得的好事,可事实证明,双方实力还是悬殊。《废都》虽有明显模仿《红楼梦》的痕迹,贾平凹驾驭语言和捕捉生活细节写实的能力跟曹雪芹也有一拼,但还是相形见绌,主要问题就是作品雅少俗多,作品人物与内涵缺少向上、向雅的冲动,而停留在物欲层面上的挣扎、苦闷。正如刘再复所分析的那样:“《红楼梦》让人琢磨不尽,绝非是世俗眼睛和世俗政治评论所能说明的,原因就在于它本身是一个无始无终、无边无沿、无真无假、无善无恶的多维世界。可惜,二十世纪的中国文学,没有一个作家或一部大作品,具有曹雪芹的想象空间,在整体维度上失落了《红楼梦》的优点。即使是那些着意承继《红楼梦》传统的作家,也只是承继它的现实维度和它的伤感情结,而没有承继它的形上品格与想象力。”[17]

通过以上一系列的横向比较,我们可以更清楚地看到《红楼梦》雅俗共赏的稀罕性、珍贵性。当然雅俗共赏对文体也是有要求的,比如诗歌、散文等难以做到雅俗共赏,因为其体裁决定了其容量有限,或者雅,或者俗,而不可能雅俗兼备,即便是短篇甚至中篇小说也无能为力,只有鸿篇巨制才有可能,但也仅仅是可能,古今中外那么多长篇小说,很难找到第二部《红楼梦》式的“宇宙的大著述”,所以《红楼梦》在中国清代的出现,既是必然,更是偶然,是中华民族的瑰宝与骄傲,也是世界人民的一笔巨大的、共同的、永恒的文化文学遗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