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儒在用世:宋濂的道统思想
宋濂生长在具有浓厚理学传统及浓郁文化学术氛围的金华地区,这为他道统思想的形成与发展提供了便利的条件,当然宋濂的成才、成功主要源于他的勤奋好学与转益多师。他先就学于闻人梦吉,后游学于吴莱、黄溍、柳贯、陈君采等名师大儒,博采众长,特别是通过他们学习“婺学”,上追周敦颐、二程、朱熹、吕祖谦等宋代理学家,直至孔孟。如此长期深受浙东儒家“事功”和金华学派“践履”精神的熏染,既崇尚伦理道德,又推重用世事功,两者兼取不偏,使宋濂迅速成长、成熟起来,而成为一代“醇儒”,其道德文章影响至今。
道统思想在宋濂身上主要表现为儒家伦理的弘扬与积极用世。宋濂大力倡导君子之道:“古语有之:光明正大,疏畅洞达,如青天白日,如高山大川,如雷霆之为威,如雨露之为泽,如龙虎之为猛,如麟凤之为祥,磊磊落落,无纤芥可疑者,必君子也。”[25](《龙门子凝道记·君子微》)“君子之道,与天地并运,与日月并明,与四时并行。冲然若虚,渊然若潜,浑然若无隅,凝然若弗移,充然若不可以形拘。测之而弗知,用之而弗穷。唯其弗知,是以极微;唯其弗穷,是以有终。”[26](《萝山杂言》)这些描绘也确实是宋濂一生为人为官为文的形象写照。宋濂心目中君子抑或真儒的楷模是三国蜀汉的诸葛孔明,他认为:“三代以下,人物之杰然者,诸葛孔明数人而已。孔明事功著后世,或侪之于伊、吕,固为少褒。”[27]在这篇勉励友人钱塘罗宗礼以孔明为榜样的《静学斋记》一文中,宋濂继续这样议论道:“古人所以为圣贤者,其道德著乎其言,其才智形乎功业,而存乎册书,非徒以其名称之美而已也……近代之所学者,浮于言而劣于行。孔孟之言非特言而已也,虽措之行事亦然也。学者不之察,率视之为空言,于是孔孟之道,不如霸术之盛者久矣。”[28]
宋濂不仅以君子的标准身体力行,而且还经常教育、开导自己的子女、学生、朋友等要立志高远、兼济天下。他在《龙门子凝道记·令狐微》中这样告诫瓒、璲二子:“当求为用世之学,理乎内而勿骛于外,志于仁义而绝乎功利……富贵外物也,不可求也。天爵之贵,道德之富,当以之终身可也。”[29]又在《送从弟景清还潜溪序》中勉励景清说:“必也学为圣贤有用之学,达则为公为卿,使斯道行;不达则为师为友,使斯道明。如此而后庶几也。”[30]方孝孺之于宋濂,有如当年宋濂之于吴莱,师生二人情如父子,宋濂对他这个最得意的弟子期望极高,致仕以后在送别方孝孺时亦写诗告勉:“真儒在用世,宁能滞弥文?文繁必丧质,适中乃彬彬……道贵器乃贵,何须事空言?孳孳务践行,勿负七尺身……此意竟谁知,为尔言谆谆。”[31][《送方生还宁海(并序)》]在此诗的序中,宋濂认为,就诗文而言,唐宋以来,除欧阳修、苏轼以外,没有人能超过方孝孺的,他预言道:“予今为此说,人必疑予之过情;过二十余年,当信其为知言,而称许生者非过也。虽然,予之所许于生者,宁独文哉?”[32]方孝孺没有辜负恩师的期望,二十余年后果然以其舍生取义的惊天壮举,而“留取丹心照汗青”。
宋濂的道统思想还集中表现在其“出处”问题的处理上。孟子曰:“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而宋濂则曰:“达则为公为卿,使斯道行;不达则为师为友,使斯道明。”[33]显然宋濂的用世思想更为积极,主张不管个人穷达如何,都要有益于社会。事实上,宋濂也正是这样做的,他的“不达”的前大半生就是“为师为友,使斯道明”,而应召朱元璋之后的“达”的后小半生“则为公为卿,使斯道行”。宋濂无论穷达,都是围绕一个“道”字,或“行道”或“明道”,可见其道统思想的正宗。宋濂在元朝时曾屡入科场,均名落孙山,但至正九年(1349)当被荐为翰林编修官时,年已四十的宋濂却“以亲老,不敢远违,固辞”[34](郑楷《行状》)。这个举动颇令人费解,其实还是跟宋濂的独特的道统思想有关。宋濂认为,仕进不是为了荣华富贵,而是为了“行道”。他后来在《白牛生传》中这样写道:“生不肯干禄,或欲挽之使出,生曰:‘禄可干耶?仕当为道谋,不为身谋,干之私也。’”[35]也许正因为宋濂越来越看出了无道的元朝即将瓦解的迹象,即使出仕也无从“行道”,所以他毅然决然地选择了退隐,去“明道”,而当11年后朱元璋聘请他时,他稍一婉拒后就欣然出山了,因为他已看出了朱元璋将是未来天下的“明君”。
无论是授经麟溪,还是隐居仙华山,入小龙门山著书,宋濂或读书,或授经,或著书,或交游,或徜徉山水,无不是他“明道”的努力,而显示了他放达、通脱的本色。他的好友王袆曾这样描写宋濂:“性疏旷,不喜事检饬,宾客不至,则累日不整冠。或携友生徜徉梅花间,轰笑竟日;或独卧长林下,看晴雪堕松顶,云出没岩扉间,悠然以自适。世俗生产作业之事,皆不暇顾,而笃于伦品。处父子兄弟夫妇间,尽其道;与人交,任真无钩距;视人世,百为变眩捭阖,谩若不知,知之亦弗与较。”[36](王袆《宋太史传》)一个放浪形骸的赤子形象跃然纸上,与入明后纯正雅儒的宋濂形成了强烈的对比,由此可知,“达”后的宋濂为了“行道”,不得不包装自己,表面上看宋濂前后期判若两人,实则一也。对于一心用世的宋濂来说,面对混乱腐朽的元末现实,长期的退隐实在是百般无奈的选择,他总是拿古之隐者孔明等为自己开脱:“古之人非乐隐也,隐盖不得已也。”[37](《龙门子凝道记·越生微》)他这样表白自己的拳拳济世之心:“君子未尝不欲救斯民也,又恶进不由礼也,礼丧则道丧矣。吾闻君子守道,终身弗屈者有之矣,未闻枉道以徇人者也。”[38](《龙门子凝道记·采苓符》)所以当朱元璋遣使者礼聘他时,他说:“昔闻大乱极而真人生,今诚其时矣。”“遂幡然应诏。”(郑楷《行状》)[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