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之道不可急功近利
这是《中庸》全文的最后一章。作者在把儒学的基本原理和它的目的、意义尽兴阐发之后,在这里苦口婆心反复叮咛,谆谆告诫我们,君子之道不可急功近利,要有一颗平常心,耐得住寂寞。要退藏己身,修明道德,反身而诚,慎独笃恭。它向我们展示了君子那“德”化的生命由显入隐、不大声以色、以至于无声无臭的行程。随着这个行程展开的是“进德”的“功夫”越来越细密无间、绵延不断、纯粹唯一、彻始彻终。换言之,是无息的至诚。
真正有道之人,他的一言一行,皆是真性自然流露。其兴邦济世,普利群生,也是进退适时,无丝毫牵强,完全遵循本心和道义。其德行之高妙,乃至无声无息之中,感动天地,变化人心,匡扶大道。学者必须专诚务本,力戒浮嚣,这样才能日臻至善,克除种种迷误,最后达到本性的彻底复归,体悟天地,顺应时代,完成自己的人生使命。
事实上,在《中庸》文本中,我们已经看到对“德”的意义的强调:“苟不固聪明圣知达天德者,其孰能知之?故曰:苟不至德,至道不凝焉。故君子尊德性而道问学,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温故而知新,敦厚以崇礼。”
中庸之道必须由中庸之“德”来开启,而中庸之“德”展开为一个由浅而深、由疏而密的动态过程:由修道者“智仁勇”之“三达德”、到君子在“诚之”过程中打开的“诚”、再到圣人无息的“至诚”之德。通过上述循序渐进的行程,《中庸》在最后一章回答了这样一个根本性的问题:德行如何来到自身?它与生命究竟处在怎样的关系之中?
没有实质内容、没有真实性情做基础的“文”其实只是浮华与装饰,由此,衣锦尚纟䌹,锦而衣之,表达了由“饰”返“文”的内在要求。在浮华尽去之时,也正是真淳呈现之际,君子由此而生活在“文明”之地,而伴随着“文明”到来的,总是那“黯然”的、“不大声以色”的质朴。唯其质朴无华,不急功近利,因而内容充实;由于内容充实,所以,那黯然的不在声色之中表现自己的东西又必然不可遏制地“日彰”不已,将自身开放在烂漫的光辉中。正如生命往往在其晚年才重返回天真,文化在它的盛极之时,抵达的却是平淡、简单与纯粹。在那时,生命与文化皆为诚所化,那不是在虚伪的克制中、在虚假的抑制中就能达到的境地,而是天真地自然而然地绽露、涌现与发生,是天文之自明、自行给出自身的过程。
但只有对那“知远之近,知风之自,知微之显”的生命来说,“淡而不厌,简而文,温而理”的君子之道才能打开,也只有对这样的生命,才得以在无声无臭的天命的滋润中,发现君子的真正居所:文明伴随质朴,生活归于简单,心灵到达纯粹。只要文明还由浮化来规定,还仅由主体的意志与欲望所推动,那么,人文就处在与天文相互脱离的过程中,“朴散为器”——从质朴、纯真走向功利主义(器具化、实用化)就是一个难以阻止的过程。
只有质素平淡,才能革去偏杂,而进入中庸境界。在修身活动中,君子始终倾听着来自生命深处的质朴与真诚的要求,安居在“不大声以色”的平淡之地,正如天道在不言之中给出了百物与四时,一切声色唯有在平淡之地被收纳,这种接收也是淡化;在平淡之中,世界(包括声色等)被具体地给予。
如果说从“己所不睹不闻之地”到“人所不睹不闻而己独知之地”,表明了君子动察之密、静存之固,那么,从“内省不疚,无恶于志”到“不动而敬,不言而信”则表述的是其德日彰之实。如果说在这里德之日彰还表现在君子个人的身体中,那么,从“奏假无言,时靡有争。是故君子不赏而民劝,不怒而民威于钅夫钺”到“不显惟德,百辟其刑之。是故君子笃恭而天下平”,君子之道以德行的力量、文化的力量,于无声处影响着、滋润着、化育着世界。从“予怀明德,不大声以色”到“德车酋如毛”再到“上天之载,无声无臭”,《中庸》一步一步地将德行的力量引向精密神妙的地带,此时,至德不德,大象无形,大音希声。然而,也正是在寂静神妙之中,那不显之德,反而具有一种更为巨大的生育抚养的力量,其日彰之实,也达到了盛极不可加的极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