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让我坚强
我在长江水利委员从事新闻工作23年，算是个一线记者。5月16日，我随长江委第一批专家50多人奔赴四川灾区，度过了我人生难忘的23天。无论岁月如何流逝，这23天的经历注定要对我今后的人生产生重要的影响。
作为一名记者能够有一次这样的经历，实在是一件幸事。犹如从来没摸过枪的兵一下上了战场，虽然没有显赫的战功，但经历了战场的硝烟，就是个真正的兵了。
在这23天里，我到过紫坪铺大坝，头顶救援的直升机一遍又一遍地嗡嗡作响。随同检查指导水质监测的供水水质组深入什邡、绵竹、安县。随同查勘震损水库的第四工作组到遂宁。多次旁听了唐家山堰塞湖除险前的会商。两次赴广元，随专家察看震损水库和青川东河口堰塞坝。与司机一起去了汉旺，给专家们带路，查看柏林水库和汉旺镇的灾情。
在灾区，女同志最麻烦的就是上卫生间。为了不给别人添麻烦，我一般不怎么喝水，实在渴了，就含一口在嘴里尽量不咽下，这样一天下来就不用为上卫生间发愁了。
每天都有大量的照片留待晚上处理，还有文字稿要发。一天只睡三四个小时是常事。我从绵竹回到成都就觉得头痛欲裂，感冒的症状不断袭来。包里有感冒药，但根本不敢吃，吃了药晕乎乎，什么事也做不了。在灾区，除了动态报道，我主要采访了徐麟祥、蒋乃明、史光前、洪一平等专家，特别是从灾后反思的角度讨论了不同的话题。经历了几天的不眠之夜后发现，最该带的是安眠药。先是没时间睡，好不容易歇下来几个小时，却发现怎么也睡不着。在余震中，白天的一幕幕会在你眼前过电影一般。只好苦熬等待天明。
每天的余震和采访途中的危险都不算什么，最难过的是看到那些受灾的百姓和站在路边举着“谢谢叔叔阿姨帮助”歪歪扭扭字迹牌子的孩子，他们有的已经是孤儿。
我从广元青川回到成都的那天晚上，10多天来压抑的悲伤终于爆发，一个人在房间里大哭一场。然后打电话给儿子，声泪俱下：“你一定要好好读书，你要替那些再也不能读书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把书读好呵。”有好朋友来电话，我就说了这天的经历。那一晚，我一直在哭，新闻稿写着写着，泪水就模糊了双眼，几个小时后才恢复常态。
那天我在青川东河口的堰塞坝上得知，下面已埋葬了4个村90户700多人，那一刻，我在堰塞坝上的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踩痛了那些深埋的人们。离开堰塞坝时，一条狗，我想叫它“花花”的狗，出现在大家的视野里，熟悉这里的人幽幽地说了一句，它会不会成为一条野狗呵。原来“花花”还在这里找寻它的主人，虽然这已经是地震后的第18天。它远远地看了我们一眼，目光里除了哀伤就是无助。40分钟后，当我们来到坝下游3公里的地方时，我又在河滩上发现了“花花”，它寻找得那样仔细、认真，即使有人从它身边经过，它也不抬一下头。18天来，它就一直这么寻找着吗？我的心突然被什么东西一把堵住。直到回成都，关上门那一刻，我的悲伤再也不用隐忍。
在汉旺，我忍着空气里尸腐的臭味，来不及戴口罩，在城区里一直拿着相机拍呀拍，拍到最后手都软了。我看到活着的人还在废墟上战斗，那惨烈的情景令我终生难忘。以至于回来后，两个多月的时间不敢看任何拆迁的房屋，一看就要哭，怎么也忍不住。即使看到一幢好好的建筑，我也能立即联想它倒塌后会是什么样子。
让我不断从悲伤中走出来的是我们的水利专家。他们时时处处表现出来的智慧、坚毅、勇敢、乐观，真的让我觉得作为水利人是多么骄傲和自豪。23天的经历，足以让我重新审视生命，体味“多难兴邦”的哲学意义。
在一次看凤凰卫视《名人面对面》时，认识了郑钧并听了他的歌。然后到网上查了郑钧的资料和他的专辑。下载了一些歌，放在我的MP4里。我惊讶：喜欢安静的自己，竟然还能喜欢一个摇滚音乐人的原创作品，并深深地沉醉在这些作品中。
“生在最冷的冬天，我的名字叫温暖。”“风中传来阵阵圣歌，心中腾起解脱的欢乐。”“我明白人总会变老，天堂的路会越来越难走。囊中有你备的美酒，我愿，我愿，把自己点燃。”（《温暖》）作为北漂族，郑钧曾睡在桥洞下，一天只吃几个馒头，背着吉他随时创作。
作者出发去灾区
带着郑钧的歌去的四川灾区，却一直没时间听，到后来是没有心情听。而当那20多天的灾区经历一直挥之不去时，我再次听起了郑钧的歌《长安长安》。
“我生来，忧伤。可你，让我坚强。”“生命没有了，灵魂他还在。灵魂渐远去，我歌声依然。”一遍又一遍，直到流下泪来。
听着郑钧的歌，我渐渐安静下来。灵魂飘荡在外已许久，现在我的魂，重又回到我的身体里。
我对那些灾区已逝的亡灵充满了内疚。因为我去了，可我做的不过是些微不足道的事。我无法安抚那些再也不能睁开双眼的孩子，无法安抚那些在废墟里身首异处的同胞。我眼前常常浮现出，在废墟里露出来的那只握着笔的小手，还有那个被3块大预制板压着的男人朝外面投来的绝望一瞥。灾区的残垣断壁，灾民群众或惊恐或悲伤的泪水，我怕是再也忘不掉了。
“任凭世界变幻，心中保持良善。放歌山水一股清泉。”（《美好七十三》）
长眠的四川同胞，愿你们和我一样，喜欢郑钧的歌吧。这样，无论是你们的世界，还是我们的世界，可以让灵魂暂且在一处安静片刻。
在这些歌里，我能感受到你们跟我一样的呼吸。
“一切似乎正常，当生活变成这样，谁还记得他本来的方向。就买一套新房，娶一个新娘，生一个娃当作希望。有太多东西要买，却没有什么出卖，甚至灵魂，是不是太悲哀。我必须还债，我必须造爱，我必须证明自己的存在……”（《按揭》）
你们的喜怒哀乐，我们正为你们继续。灾区23天的经历会在我的记忆里延续，直到生命之花凋谢的那一天。
李真
原载2008年9月11日《中国水利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