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领先学科到社会弃儿

一、从领先学科到社会弃儿

说汉语的研究也处于危机之中,很多语言学者可能会很不同意。在他们看来,汉语及中国语言学的研究似乎正处于黄金时期。君不见,《马氏文通》引进了西方语言学,从此中国语言学走上了“现代化”、与国际同步发展的道路;又不见,20世纪初以来,汉语语法研究成绩斐然,语法学著作出版了几百部。建国以后,更进一步开展了词类问题、主语宾语问题、单句复句问题、析句方法问题,并对文法语法问题、语言言语问题、语法修辞分合问题等多个问题进行了多次大讨论;还不见,波澜壮阔的文字改革运动完全改变了现代中国人的语言生活;更不见,“文革”以后不断引进西方先进的语言学理论,中国语言研究出现了多元化的大好局面等等。国际上,语言学正成为一门领先的学科。国内,语言学也正在发挥着越来越大的作用。

我们不否认上面举到的一些事实,也同意一百年来汉语和中国语言学研究确实取得了一些成绩。只是,这些成绩表现在哪里,我们与有些专家们却有不同的看法。而怎么评价上面提到的这些事实,我们也有不同的意见。我们认为,所有这些事实都不能掩盖汉语研究目前所处的危机甚或可以说,其中的某些事实更使我们深刻地感受到汉语研究所处的危机。

第一个要说的,便是“语言学是一门领先科学”这一论断在中国并没有得到体现。事实上,除了语言学家自己弹冠相庆之外,根本没有人感觉得到它的存在。

“语言学是一门领先科学”这一命题是西方学者提出来的。1973年,时任美国语言学会会长的葛林伯格教授发表了一篇以“语言学是一门领先的科学”为题的重要论文。一年之后,罗马尼亚的语言学家Solomon Marcus又以同样的题目发表了一篇同样很有影响的论文。他们认为,在过去很长的一个时期中,语言学一直被认为是一个冷门,不为人们所重视。但随着科学研究的发展,人类探索和研究领域的不断扩大,人们对语言学研究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特别是20世纪初索绪尔创立了结构主义语言学之后,语言学研究取得了空前的发展。语言学明确了研究对象,丰富了理论体系,制定了专门的研究方法,并且取得了丰硕的研究成果,走上了欣欣向荣的道路。由于结构主义对众多人文科学和部分自然科学产生的巨大影响,语言学已经成了人文科学中的带头学科。现代语言学采用了数学和逻辑学的抽象形式,这也是语言学成为领先科学的一个重要原因。因此,美国语言学家葛林伯格说:“语言学一直是其他社会科学或人文科学的典范,这是因为语言学在其方法和成果上表现了数学和逻辑研究的特点。”

国内苏新春先生研究了这一问题,认为语言学之所以能够成为“领先学科”,是因为它具备了或可以具备如下品质:于内,对语言本质的认识有某种飞跃,拓开了人们认识语言世界奥秘的一扇窗口,在研究方法上,能独辟蹊径,引入胜境;于外,能够“普照”众多的相关学科,如结构主义语言学之于结构主义哲学、结构主义文学,转换生成语言学之于生理学、心理学、病理学、神经解剖学、语言教学等。

从中国传统语言研究来看,语言学确实是其他学科研究的基础。清代学者段玉裁说:“音韵明而六书明,六书明而古经传无不可通。”这是对古代语言研究地位的最好写照,也是“语言学是领先科学”的一个中文脚注。

然而《马氏文通》之后的这100余年来,特别是葛林伯格提出“语言学是一门领先科学”这30多年来,中国却没有出现“语言学是领先科学”这样令人鼓舞的局面。与此相反,语言研究还丧失了其在古代那样的基础研究局面,成了现代人文学科中最不起眼、最不受重视的学科之一。语言研究在很多情况下成了一项自娱自乐的玩意儿,圈内人谈得热闹,研讨会开了一个又一个,经费、项目、奖项等一一颁发如仪,但圈外人几乎一概报之以冷漠。除以语言研究为职业的人之外,几乎没有人对语言学感兴趣。在大学里,甚至在中文系里,现代汉语、语言学概论,甚至古代汉语都是学生最不喜欢的课程;在中小学,语文课早已失去了昔日的光环,变成了学生的“鸡肋”课。除了推广普通话和批评社会用字混乱,社会上几乎感觉不到语言学和语言学家的存在。有几件事社会曾是希望语言学家发声的,一件是汉语汉字的电脑化,计算机界曾对语言学界寄予很多希望,但语言学家对之几乎束手无策,他们感兴趣的是“电脑时代的到来又一次宣判了汉字的死刑”,或者“五笔字型输入法破坏了汉字的科学体系”等等。还有一件是文学批评的现代化,文学家们曾期望中国的语言学家们能像国外的同行那样,提供结构主义的或什么语言学的文学批评模式,为此曾召开了几度“文学与语言学的对话”,但结果使文学评论家们大失所望,因为多数中国语言学家并不知道国外结构主义等等对文学批评的影响,他们心目中语言学能对文学发生的影响还是在修辞、文体、语用等等上面。之后文学家就很少再理睬语言学家了。倒是近几年又有一次文学家从汉语实际出发提出字在中国文学创作中的核心作用,却遭到了一些语言学家的抢白,说他们根本不懂语言学的常识,连“文字是符号的符号”都不知道。

因而,尽管语言学家们听着西方传过来的口号“语言学是一门领先科学”而乐不可支,而在中国的实际遭遇却告诉他们,语言学在中国是最不受重视的学科,是社会同时也是学术研究的“弃儿”。一个典型的例子是上海市每年召开社会科学学术年会,在征稿启事里语言学连当个二级专题甚至三级专题的资格都没有。

还是老一辈学者肯承认这一事实。胡明扬先生就曾老老实实地指出:“语言学在中国一直处于低迷状态。”这一低迷应该引起语言学者的警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