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川剧的生存现状与发展
黄冈师范学院 余 浩
笔者和一位学术前辈在谈论川剧的时候,他发出了“川剧正在走向消亡”的叹息。出生于20世纪50年代的人见证了川剧曾经的辉煌,而如今的川剧,如上座率不景气、观众老龄化、川剧受到现代影视技术的严重冲击等现状令人忧心忡忡,所以前辈才会发出这样的叹息。作为一名川剧的新兴爱好者,我认为川剧的未来是充满希望的。
四川省川剧艺术研究院有统计数据表明,从2015年开始实行的四川省中小学川剧传习普及展演活动到目前为止取得了圆满成功。2017年是第三届展演,一共有四川省14个地市的23所中小学共600多名学生观看了这次展演。晏一立在《四川省中小学川剧传习普及展演发展评析》一文中指出,展演包括《挂帅》《花木兰》《红灯记》《约定》《新钟馗嫁妹》《三字经》《贵妃醉酒》《成都的桥》《赠花卿》等23个经典川剧剧目。当天,累计超过26万人次通过“四川在线”在网上开通的直播房间观看了此次展演,观众、网友纷纷留言表示对这群川剧娃娃的喜爱和支持。四川省中小学川剧传习普及展演活动已逐步成为一张具有品牌效应的四川艺术教育普及名片。戏曲观众一直都被诟病“老龄化”,然而,这次川剧展演活动从“娃娃抓起”并取得了圆满成功,足以说明新生的川剧观众正在崛起。川剧没有走向消亡,反而是在多元化的艺术竞争环境下,越战越勇。
我们都知道消亡论来源于西方。关于艺术消亡论最初是由黑格尔提出的。而我们国内开始关注消亡论是在文学界,始于希利斯·米勒在《文学评论》上发表的关于“文学终结论”的论文,在国内掀起了轩然大波。自此,中国掀起了各式各样的消亡论调,面对川剧目前存在的一些不景气的现象,于是有很多人也开始呐喊“川剧正在走向消亡”。那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
认为川剧走向消亡论调的理由不外乎以下两种。一种说法认为川剧作为戏曲的一种,其实是中国古代社会遗留下来的旧艺术,它本身是为封建社会服务的,随着现在的社会生产关系和生产力的变化和发展,失去了它原本的社会功能,所以消亡是必然趋势。另外一种说法即是对中国戏剧的历史发展进程而言,一个剧种生,另一个剧种死,生死循环。于是川剧作为戏曲中的一种,总有一天也要被取而代之,走向死亡,就像北曲和传奇一样。
持以上观点的人们有自己的论据,其中的确有合理的部分。但是,如果就此认为“川剧必将走向消亡”,我认为这样的论断还是过于偏颇。川剧消亡论者其实是走上形而上之路,没有正确地看待事物之间的联系与发展。
马克思在阐述艺术生产与物质生产发展之间的不平衡性时,将古希腊艺术作为具体的分析研究对象,在古希腊时代生产力很落后,但是当时的古希腊神话和史诗却“显示出永久的魅力”,并且到今天“仍然能给我们以艺术享受,就某方面来说还是一种规范和高不可及的范本”。为什么呢?艺术反映的是经济基础,但是艺术并不是直接反映生产力的。换句话说,艺术的发展并不会随着社会生产力的发展而发展。用数学术语来讲,就是二者之间根本不存在正比例关系。因此,我们并不能用现代社会生产力的发展水平去衡量川剧这门戏曲艺术的发展水平。
川剧作为戏曲艺术的一种,在戏曲艺术中有着强大的历史继承性。马克思在研究艺术发展的影响因素中明确提到艺术的普遍发展规律,艺术发展应该是在继承本民族遗产的前提下进行发明创造。同样,川剧不是横空出世的,它是在18世纪,以高腔为基础,同时吸收了昆山腔、皮黄腔、梆子腔,以及灯调等形成的。在剧本上,有很多地方是从其他剧种改编发展而来,例如,川剧新编古装戏代表剧目《谭记儿》的最初来源就是元杂剧作家关汉卿的《拜月亭》。任何艺术形式的发展与创新都是在既有的基础之上发展完善的,如果离开具体的继承去空谈,那就形而上了。
川剧是四川文化的承载。川剧的包容性、地域性、与时俱进的现代性,决定了川剧的可持续发展前景。
川剧的包容性体现在川剧对其他剧本的接纳与吸收。川剧包含五种声腔,昆腔、高腔、胡琴、弹戏、灯戏。这五种声腔共同构成了川剧博大精深的内容,同时也成为川剧生命力的重要来源。
川剧的地域性主要体现在川剧的地域文化特色上,而尤为明显的是川剧对四川方言的运用。从戏剧戏曲学的角度给川剧下的定义是:川剧,是以四川方言演唱的,以唱、念、做、打方式来叙述故事的,是流行于中国西南地区的地方戏曲剧种。从定义本身来看,无论是四川方言的演唱,还是所流行的区域,地域性是川剧最大的特征。乡土、乡音背后所承载的,是四川人的生活方式、生产方式,以及情感的表达方式。戏曲当中素有“千金念白四两唱”,念白在川剧中的分量同样如此。对于四川人来说,四川话的念白在川剧中所表达的那些情趣和韵味是不可取代的,这也跟四川人的生活方式密切相关。在四川当地,经常会听到这样的段子:两个四川人如果发生口角,旁边观看的人很多,大多数人都是一副很淡定的样子,外地人看到这个场景就会觉得怎么大家都这么冷漠,这不吵得都要打起来了吗?然而,地道的四川人会告诉你:“没得事,打不起来的,就是展嘴巴劲而已。”同样在川剧的诸多戏中,你能够感受到这种四川人特有的“展嘴巴劲”。还有四川话里的“摆龙门阵”,四川人的酒局不在酒,喝啤酒都是小盅小盅地喝,重点在于喝酒时“龙门阵”要摆起。比如川剧《王婆骂鸡》《裁缝偷布》《皮筋滚灯》《迎贤店》等,其中的念白极具四川人的生活情趣,反映出四川人独特的乐观、幽默的生活方式与生活态度。类似的还有如《乔老爷奇遇》中“吃得饱,睡得着,免得蚊子咬脑壳”这样的台词,也近乎熟语一般地成了生活语言。四川方言是川剧的立身之本,川剧讲四川话,更是川剧的魅力和特色所在。试想,如果将川剧里的念白改成普通话,那么四川人语言的诙谐、风趣、幽默将无法展现出来,川剧也就失去了地域性的文化根基。例如《归正楼》,丑角演的是个乞丐邱元瑞,有一段精彩的唱词:
那高楼住它做啥?窟(蹲)桥洞免得漏渣渣;那牙床睡它做啥?坝地铺免得绊娃娃;那高头大马骑它做啥?那打狗棍拄遍千家;那绫罗绸缎穿它做啥?穿襟襟挂绺绺风流潇洒;那嘎嘎(肉)吃它做啥?喝稀饭免得塞牙巴……
四川方言在剧中的运用很好地体现了喜剧性的效果,穷乞丐的方言吟唱,唱出了四川人的性格,更唱出了四川的风土人情和地域特色。
川剧的现代性在于对现代精神面貌的反映,无论是川剧的演出舞台对现代其他的艺术方式的借鉴与发挥,还是川剧剧本创作(故事新编、现代戏等)所蕴含的对于当代精神文明的表达与展示,都很好地表明了川剧顽强的生命力和强大的创新能力,从而涌现了一大批优秀剧作,如《目连之母》《马前泼水》《薛宝钗》等。虽然是旧的故事题材,但是思想主题却是紧跟时代,从女性角度去剖析问题。
在艺术多元化的自媒体时代,川剧艺术要想保持其强大的生命活力,必须坚持川剧艺术创作(剧本、音乐、表演)对民间审美价值取向、普通百姓审美喜好的尊重,以及对民间性、生活性和艺术性的美学范畴的坚守与把握。川剧艺术从民众中来,到民众中去,从未脱离民众。其实就如唐文标在《中国古代戏剧史》中所言,“中国戏剧是一种‘民间娱乐’,是一种大众文化……而且人口聚居……”对世俗生活的尊重与喜爱,是川剧艺术永葆青春的秘诀。
川剧消亡论者的初衷是对川剧有着深厚的感情,是对当下川剧存在的现状以及问题的担忧。但是由痛心疾首而失去对川剧的希望,从而形而上高喊川剧消亡论,这是笔者所不敢苟同的。老话说,医生为病人治病,是为把病治好,而不是使病情加重,把人往死里整。因此,如果真正爱护川剧,还是坐下来谈点实际的吧。在信息多元化、各种艺术形式争芳斗艳的今天,我们当然不可能要求川剧像过去艺术形式比较单薄的年代那样独霸剧坛,而应当正视当今川剧的现状,在承认竞争的前提下,转变观念,开阔思路,努力去寻找新的方式,从而在与时俱进、开拓创新中找到川剧的更多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