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剧《金子》的人性之美
陕西省安康市幼儿园 温 洁
艺术总是给予人类精神滋养,生活常常回馈艺术资源宝库。世事更迭,我们必须追赶着时间,揭开生活的帷幕,浸入艺术的长河,才能窥探到艺术之美。
金子之美,光芒四射,不管从哪个角度都可以欣赏、解读、追寻。近日在巴地学习,授课老师和同班同学常常说起《金子》,我便经不住诱惑了。打开《金子》剧本,我一边看一边思考隆学义先生把曹禺先生的话剧《原野》创作改编成川剧《金子》的初衷。当我看完了川剧《金子》视频,竟忍不住看了第二遍、第三遍……平生第一次被一部戏占据了全部课余时间。我完全被金子之美俘虏了,《金子》彻底折服了我这个戏剧门外汉。
我恍若一个老戏迷,反复欣赏《金子》,忍不住惊叹它精巧的艺术构思、独特的人物形象、鲜明的地域特色和完美的舞台表演。剧情在脑海中回放:民国初年,焦阎王谋财害命,夕阳血染。无辜虎子囚牢囚冤,少女金子苦盼苦恋。无奈度过10年,金子已做焦家儿媳,复仇虎子越狱成逃犯。金子、虎子重相见,恋情死灰复燃。情仇碰撞,爱恨熬煎,金子心破碎,悲虎子苦难,忧逃犯危险,哀懦夫可怜,痛兄弟相残!林子阴惨,金子呼唤……
当来自北京的王馗老师和来自上海的罗怀臻老师给我们上课时,都不约而同地说起《金子》,并异口同声地赞美《金子》。《金子》的演出引起了全国戏剧界的轰动,在北京、上海等地举办的全国性艺术节,以及赴法国、韩国、中国台湾的演出中,都受到了中外观众和专家的一致好评,并夺得了全国各种戏剧大奖30余项。川剧《金子》的出现,为20世纪的川剧立起了标杆,也为中国戏曲现代审美形态的构建提供了成功的范例。能让我这个门外汉瞬间恋上戏剧,《金子》功不可没。
作为舞台艺术,川剧《金子》最大的魅力不是只停留在用传统川剧表演,而是最大化地凝聚了地域文化特色,合理优化了唱词修辞,充分融入了现代艺术语汇,活用了各种表现手法,塑造了精彩的人物形象,在舞台艺术的演绎中展示着人性之美。
翻开《金子》剧本,那些玲珑剔透的文字,凝聚着巴蜀地域浓厚的文化元素,浸润在生活化与艺术化高度统一的剧本里,让艺术手法美为提升人性美打下坚实基础,让剧本更好地为演出服务。全剧使用地道的四川方言俚语,尤其是老百姓常用的生活警言箴语,浅显直白却耐人寻味。如焦母与金子的对白,“男人越结越害怕,女人越嫁越胆大”“假感情要钱,真感情要命”,又如金子的道白“妈面前笑眉笑眼有孝心,顺手顺耳多顺心。妈的话记在前心,我的事你放在背心。你把妈供在脑命心,把我踩在脚板心!”这些台词来源于生活,既是对生活的提炼,也展示了该剧的人性美。
修辞美既适用于文学创作,也适用于戏剧创作,唱词的修辞美助力于戏剧的创作和演出的成功,为展示人性美锦上添花。川剧《金子》台词巧用排比、复叠、顶针、回文、比喻、映衬、设问、镶嵌等多种修辞手法,剧作者直接化用地方语言自然而成,实属难得。如金子唱段“清炖鸡腿儿咬起香,晚上的夜宵吃起香,热呵呵的铺盖睡起香,早晨的扑鼾扯起香,胭脂粉儿闻起香,嫩咚咚的脸儿挨起香,晓不晓得,野叉叉的嘴儿啵起香!”如仇虎唱段“父遭活埋尸骨冷,妹遭逼迫去卖身,我遭诬告铁牢困”。如金子唱段“不死不活心儿累,难死难活心儿灰,清清白白心儿美,自自由由心儿飞”……每段话使用排比和镶嵌等多种修辞,第一段重复的“香”字,道出了金子对幸福生活的向往和对大星的亲切暗示,让人怜悯;第二段重复的“遭”字,道出了仇虎一生悲惨的遭遇,让人悲悯;第三段重复的“心”字,道出了金子彷徨犹豫痛苦的心灵,让人同情。语言质朴,表达流畅,注重形态美,彰显修辞美,唱起来朗朗上口,听起来动人心弦,鲜明地表达了情感色彩,让观众在谈笑间回味,思考人生的无奈和悲哀,流淌出对弱者的善意和善行。
每个人欣赏艺术的角度是不同的,川剧《金子》赢得了巨大的成功,得益于它颇富意蕴的艺术美,促进了人性美的表达。《金子》让我们看到了它充分尊重川剧艺术规律,调动川剧艺术手段,发挥川剧的优势和特长,成就了它璀璨的艺术价值。《金子》主线明确、结构严谨、详略有度、重点突出、留白充分、发挥川剧高腔特点、唱腔好、音乐气氛到位,运用了“悲剧喜演”的传统手法,融正剧和喜剧、悲剧与诙谐于一炉。白傻子、常五两个丑角的设置及精彩表演,给全剧增色不少,用活了川剧技巧绝活。仇虎在醉眼蒙眬中,大星抬起头竟成了焦阎王,就是应用了“变脸”的特技。仇虎“藏刀”技巧也安排得当。特别是这些绝技均出于剧情之需,毫无生硬卖弄之嫌。表演上,中国戏剧梅花奖得主沈铁梅唱、做俱佳,技艺精湛。焦母、大星、仇虎、白傻子、常五各展风采,表演出色。犹可称道的是,该剧艺术性强,人性之美贯穿始终。
不管现实生活是否如意,艺术创作必须体现这个时代的精神追求。我们要学会自我解放,学会慧眼看世界。艺术的多元、制度的弊端、封建幽灵造成的人性扭曲并没有完全消散。艺术创作者需具有创造性和主动性,用高尚的意志,解放曾经被囚禁的渴望,重拾人性尊严,才能实现艺术价值,展示人性之美。凡是构成人的价值的一切内容,都成为现代人自我解放的精神追求,这已成为现代社会的一种价值取向,也成为广大戏剧受众的审美形态。只有在这个基础上,才能找到美学思想的走向,唤醒有识之士的人性复归,也才能创作出折射人性之美的不朽之作。
当我反复欣赏《金子》的视频时,每一次都能感受到其不同的美,核心的艺术精华让我读懂了戏剧关注人性之美。倘若戏剧弱化了人性之美,就造成了人类精神的萎缩、思想境界的低矮、美学价值的贫乏。艺术之美在于观众认可,深入人心,艺术精品必将征服人类。当我沉浸在《金子》剧情中时,想到了中国戏剧的现状,诸多故事有着共同的缺陷——缺乏“人性之美”。有的丢弃了以“歌舞演故事”的戏曲优势,变成话剧加唱;有的演出形式十分强烈,而人物形象却异常苍白;有的一味追求表面的舞台框架新模式,将形式创新看得高于一切;有的一味注重形式美,突出编导们的新观念;有的禁锢在传统的“忠孝仁义”和“惩恶扬善”上,涂抹着肤浅的道德说教色彩,忽略了人性之美。戏剧创新在于寻找新形势,升腾内容、升华主题,生动审美层次,富有艺术感染力,缩短戏曲与观众的距离。只有这样,才能让观众始终对戏曲保持温度,乐意欣赏,百看不厌。
我终于明白了隆学义先生为什么要创作《金子》,是因为曹禺先生寄寓在金子身上闪光的东西——人性。只有人性才能穿透历史的屏障,才不被时间消磨。所谓古今之情相通就在这里,故事是可以编的,只有心灵不能编。故事是戏剧赖以施展其魅力的一种手段,而深层的心灵开拓,才是故事的灵魂。如果说观众关心故事发展,则归根结底是关心剧中人物的命运。只有以剧中人物真实的人性来吸引观众,以其命运的悬念来牵引观众的期待,以情感的沉浸激发观众的共情,才能使观众将人物形象久留心中。川剧《金子》重视开掘人性,探索人性的丰富性与人物命运的复杂性。《金子》通过男女主角的成功转换,使仇虎成为复仇者,而金子则代表着善良和宽容的人性美。男女主角性格冲突中,蕴含的是仇恨与善良,较量的是文明与愚昧,消解的是沉重和悲怆。事实上,命运难以追随戏剧的程式化,爱情却可以很容易地被纳入戏曲约定俗成的模式中。精神世界的喜怒哀乐、情感倾诉的酸甜苦辣,都要迎合观众的欣赏习惯,展示现代审美形态,促进戏剧跻身现代艺术之列。
所有的文字都是写给人读的,所有的戏都是演给人看的,这是我们每个人都深深知晓的,毋庸置疑。戏剧史上,任何一位剧作家无不是在开拓或展示人物精神世界——人性之美,为我们提供了高格调的审美追求范本,如莎士比亚、契诃夫、汤显祖、曹禺等。他们的作品通过对人性的深度挖掘,将故事和人物从道德的牢笼里解放出来,把他们所编故事中的人物栽培在观众的心灵中,和观众产生共鸣。川剧《金子》亦是如此,20多年来一直屹立于舞台上,一直深受观众喜爱,其根本原因就是用人性之美彰显艺术的魅力。如电影《我不是药神》,正是凸显了“人性之美”,以至于票房超过了30亿元,再次证明了人性之美才是一切艺术最好的鉴别。一部展现人性魅力的好戏,必将展示艺术的思想性和时代的先进性;而摒弃人性,只注重形式诱人、情节模式化、语言华丽,终究是艺术的败笔。
新时代需要我们创造的艺术之美、人性之美才是艺术的核心。艺术世界绚丽多姿,用不同的艺术手法和艺术方式,揭示人性内核,窥探人性之美,刻不容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