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剧的宗教剧到世俗剧的转变

三、川剧的宗教剧到世俗剧的转变

从民俗风情与宗教祭祀区域文化的关系来看,风俗具有明显的区域性特征,风俗是一种文化,风俗文化是文化区或者文化区域的产物,而文化区又是文化特质的区域分类:人类根据不同的自然生态环境所创造的文化特质各不相同,文化区是不同文化特质的空间载体。由此,不同的文化区在语言、习惯、服饰等方面都有很大的区别。弄清民俗的成因与宗教祭祀的关系,以及地方文化区特点是很有必要的。

胡邦炜先生在《宗教祭祀与戏曲文化》里指出,很多节日民俗都与宗教祭祀有关,在很多节日民俗的深层结构上,都或多或少地隐含着宗教祭祀的影子。如春节、端午、中元、中秋,以及其他民俗节日。其中祭土地神、灶神、海神、先贤圣哲,看似一种节日民俗活动,但在这些民俗庆典的背后,都隐藏着宗教祭祀的精神文化,这种宗教祭祀才是形成这种节日民俗的真正成因。由此不难看出,作为精神文化的宗教祭祀活动推动和促进了作为规范文化的民间风俗习惯的形成和固化。

北方自先秦以来,主要受儒家务实文化的影响;四川、重庆地属西南,为古巴蜀之地,少数民族众多,受巫道文化的影响颇深,鬼神崇拜氛围特别浓厚。原有文化的影响很难完全消除,历经千年浮沉流转,时至今日,傩戏、端公戏仍存在于不少地区。傩戏、端公戏也是川剧的起源和一大文化特色,这种特色也对目连戏产生了影响。

目连戏原本是搬演目连救母的故事,它能发展到今天是因为宣扬了“孝”,符合人们的三观,并与文化心理合拍。佛教强调因果轮回,儒教强调忠孝节义,川剧《目连救母》都涉及了佛教和儒教强调的这些内容,相辅相成,在全国范围内都有了广泛的演出市场。

目连戏起初以宗教祭祀为目的,但归根结底,它的存在与发展依赖于广大群众的支持和参与,如此背景下,目连戏不断汲取地方民俗,不断变化着。川蜀各地流行的目连戏,由于自身发展的需要,不断汲取了川剧艺术的营养,发生了偏离宗教戏剧轨道的变化。在剧本上,体制由七本正目连发展为四十八大目连;在思想内涵上,由宣传因果报应演进为张扬忠孝节义;在演出形式上,侧重于展示轮回之苦而融入了丰富的技艺性、娱乐性表演;在搬演方式上,肃穆的高台教化渗入了观众的自娱性场面。

下面以光绪年间的八本川剧《目连救母》剧本为例,分析川剧目连戏从宗教剧到世俗剧的重大转变。

剧情梗概:

第一本:梁武帝受困台城,二甲进士长沙太守傅天斗,押粮解危未遂,转辗逃难,途中遇山大王张德远、赵德亮打劫,后赵随傅天斗回王舍城为赵二员外。傅天斗之子傅象与当地大户刘万绮之女刘氏四娘自幼定亲,傅家遭难之时,刘父母欲悔亲,四娘与傅象情深义重、忠贞不贰。

第二本:傅、刘成亲后,年逢大旱,赵德亮与刘氏之兄刘贾串通,欲放粮谋取高利贷。刘氏得知,为正傅家门风,毅然逐赵出府,向傅天斗晓以大义,于会缘桥赏贫救灾。刘氏收金奴为仆。

第三本:傅象遇一游方僧侣,买下海螺回家喂养,金奴失手刺死海螺,埋入花园内顷刻长出萝卜叶,跳出桂枝罗汉,四娘吃萝卜怀孕,生傅萝卜,傅象猝死。刘贾与金奴日渐情深,行不轨之事,四娘责罚二人。

第四本:四娘兴办学馆,王舍子弟都来入塾,留赵德亮侄子赵牧执教萝卜尼山攻书,归途中至惠光寺出家,法号目连。

第五本:四娘一生为善,吃斋念佛而连遭横祸,蓄意与佛对抗,开斋吃荤欲寻婚嫁,因其背叛佛门教规,遂被厉鬼捉拿。

第六本:目连守灵,刘氏回煞,与儿子梦中相见,诉说冤屈,目连立志救母,西行求佛,四娘被拿入地狱,受尽诸般苦难,大义凛然,舌战诸阎王,触怒神鬼被打为狮犬,永不超生。

第七本:目连至西天雷音寺求告佛祖,佛祖为其孝心所感,加封目连为幽冥教主地藏王菩萨,恩赐九环锡杖一柄、拂尘一支、红珠一颗到地狱救母,又恐其泄露天机,封定目连金口。

第八本:目连寻母过殿,最终得见狮犬一只,心有千言而不能讲,毅然决定放弃地藏王之尊位,化为笑和尚,永伴狮犬为生。

通过以上剧本可知,目连戏已经从之前的宗教剧转换为世俗剧,人理是大于神理的。全篇具有强烈的反宗教意识,具体体现在以下几点:

第一,贬斥佛门不公,恩将仇报。剧中人物无论是善良的金奴还是凶狠的刘贾,无论是读书人赵牧还是老家奴易礼,都认为佛门对刘氏的处置是不公道的。

第二,揭露佛教的虚伪与残酷,矛头直指佛祖。目连不辞千辛万苦,行孝道救母,佛祖虽对其赞赏有加还封为地藏,但唯恐目连泄露天机,对其救母之举违反佛规而产生不满,便残忍地封定其口。以至于母子只能相见,再不能相言。

第三,蔑视佛规,盛赞开荤之举。剧中多处申辩“人命由天,蓄命养人,天生万物养人”之理,认为开荤乃行天生万物养人之道,天经地义,无可厚非。刘氏开荤,并非是为口腹之欲,而是对佛门不义的抗争,颇有“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悲壮色彩。刘氏如飞蛾扑火般地抗争自己不公的命运,渺小又见其伟大。作者的思想倾向,可见一斑。

第四,以不孝为弥天大罪,用儒家伦理道德观念批评佛教的过失。剧中把刘氏开荤归结于目连出家,刘氏与子颐养天年的希望破灭,必然是走向毁灭的结局。刘贾痛骂目连背母出家,早将“孝悌”二字忘得干干净净,在世不把母孝敬,大逆不孝灭天伦。目连则辩解自己出家是为恳求佛祖保佑母亲,并非不孝。此刻全剧的矛盾提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抉择点,目连心理矛盾又真实,作者对人性的刻画可谓入木三分。到了全剧的最后,目连得见其母化成的狮犬,毅然决定放弃地藏王尊位,与佛分道扬镳,以此行动证实自己的孝举,不免让人感叹,悲喜交加,引人深思。

此前各式各样的目连戏多是呈现儒、释、道三家思想的交融趋势,行孝与出家是和谐统一的,此乃中国佛教的一大特色。唯独该剧没有丝毫妥协,是以两种思想的彻底决裂而终结。刘氏与目连均以佛门受害者的形象公之于世。本剧表达了极其积极向上的人生意义与富有高度的思想。人理大于神理,这种高度与觉悟实属难得。

此目连戏的形成原因众多,从其剧本可知深受四川本地特定民俗文化的影响。故事内容取自各地流传的神话传说,比如,目连所获封的地藏菩萨,实际应是九华山修道的新罗王子金乔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