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剧植根的文化与故土
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文化养一方戏”。古代戏曲多源于宗教仪式。王国维认为戏剧的起源与宗教仪式有关,他在《宋元戏曲史》中提出“后世戏剧,当自巫、优二者出”,又说“是则灵之为职,或偃蹇以象神,或婆娑以乐神,盖后世戏剧之萌芽,已有存焉者矣。巫觋之兴,虽在上皇之世,然俳优则远在其后”。《世本》云:“廪君之先,出自巫蜒也。”巫觋成为天人相通、人神交往的通道,巴人祀神敬鬼的风俗有其深厚的社会基础。川剧在巴渝文化的孕育中诞生,随乐说唱、舞动人生,发源于远古的宗教祭祀,脱胎于繁杂的民间演艺,是中国戏曲宝库的璀璨明珠。川剧不仅创作了大量的戏曲剧目,创编了丰富的戏曲音乐,还塑造了众多的人物形象,创造了精彩的舞台艺术。唐有“蜀戏冠天下”之美称,今有“川剧出国门”之美誉。川剧《白蛇传·金山寺》在国内外流传甚广。
“乐所由来者尚也。”“昔黄帝令伶伦作为律。”“惟天之合,正风乃行,其音若熙熙、凄凄、锵锵。颛顼好其音,乃令飞龙作,效八风之音,以祭上帝。”“帝尧立,乃命质为乐。质乃效山林溪谷之音以歌,乃以麋辂置缶而鼓之,乃拊击石,以象上帝玉磬之音。”古人不但善于观察自然之声创作音乐,而且擅长借助自然之物创造音乐。川剧鼓乐的历史至少可以上溯颛顼氏。《吕氏春秋》载有“是月也,命乐师修鼗鞞鼓,均琴、瑟、管、箫,执干、戚、戈、羽,调竽、笙、埙、篪,饬钟、磬、柷、敔”。既有用来指挥的鼗鞞鼓,也有众多吹弹打击乐器,还有用来表演的各种舞具。川剧传承了这种打击乐器和民族乐器的模式。据《华阳国志》记载,颛顼之母“昌仆”,为蜀山氏之女;颛顼生自若水,实居空桑;黄帝崩,高阳立。据《颛顼部族考》,若水出自四川西昌地区,注入金沙江经宜宾汇入岷江;空桑即穷桑,泛指以栽桑养蚕著称于世的四川盆地。由此可见,我国古代先民很早就精通音律,歌舞祭典的习俗对后世民间戏曲的发展产生了重要影响。
川剧的音韵扎根于四川盆地这古老而年轻的沧海桑田,巴音清越粗犷,巴歌余音悠长;川剧的思想寄生于巴渝文化原始而现代的农耕文明,巴人骁勇善战,巴地令人神往。川剧继承了巴渝民间戏曲的表演,同时也保留了民间传统与民俗文化,至今还有祈福神灵的傩戏,也有庆祝元宵的花灯。战国时期的吕不韦曾有记载,“是月之末,择吉日,大合乐,天子乃率三公、九卿、诸侯、大夫,亲往视之……国人傩,九门磔禳,以毕春气”。[1]戏剧艺术的本质在于装扮和扮演。川渝地区上古时期人类社会的祭祀活动已经蕴含了戏剧的表演因素。据文献记载,巴人在殷周之际活动在汉水流域的汉江平原,商王朝定都殷(今河南安阳)以后,中兴令主武丁之妻妇好(后母辛)曾率将伐巴、庸,掳为奴隶。春秋之世,秦楚联兵灭庸,其遗族迁回嘉陵江流域的流江两岸(与蜀连称庸蜀),称为板楯蛮;巴人被迫入川东,与当地土著联盟,建都江州,踞守一隅达三百年之久,距今已有2600多年。巴人入川东地区后,大致按地域、族类的不同,构成两个部落联盟。一是居于嘉陵江流域的土著民族,以濮、(庸)、苴、共(龚)四族为主结成濮
部落联盟。二是居于峡区和长江流域的土著巫蜒之民,以奴(卢)、獽(相)、夷、蜒为主结成廪君部落。[2]夷奉白虎,共崇巴蛇。此与流传于黄河流域的龙神虎神恰相暗合。荷兰天文学家什雷该尔(一译薛莱格)认为,中国二十八宿的起源及四象(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的安排,在公元前14000年时就必定已经存在了。正是原始攫取经济向原始农业经济过渡的时期,正是旧、新石器时代的衔接期。[3]春秋古人始借其辨识季节天象,指导农业生产。民间形成并流传大量的神话故事。龙是自然神,它不是天地开辟神,不是人类始祖神,也不是太阳神,龙的原型来自春天的自然景观,经过远古先民抽象思维加工,经过几千年的民间传承,不断丰富完善形成了钩曲伸舒的样子,体现了人类原始的审美意识和对自然的崇拜。
廪君是巴族的祖先,入川后统治巴蜀两地,包括川东其他氏族、部落,统称巴人、巴族或巴濮之民。他们经过长时期的生息繁衍和文化交融,逐渐形成一种有共同语言、共同文化的人类共同体,创造了一种独具地方特色的民族文化,这就是我们常说的巴濮文化或巴文化。常琚《华阳国志》记载:“禹会诸侯于会稽,执玉帛者万国,巴蜀往焉。”另产蜀布,就是今川东荣昌、隆昌出产的麻布(俗称夏布)。远在秦汉之世,蜀布就出口远销大夏(今阿富汗和印度北部),扬雄《蜀都赋》称“筩中黄润,一端数金”,引起张骞的重视,建议开辟南方通往西域的大道,即蜀布邛杖之路。这是中西交通史上除丝绸之路以外的另一条道路。巴人勤劳刻苦,居住在亚热带地区,以擅长种植水稻为生。《山海经·荒南经》载有巫蜒之国:“食谷,不绩不经服也;不稼不穑,食也。”另古代先民饮酒习俗起源于新石器时代,巴人善酿酒。《水经注》记载:“江水经鱼復左岸,有巴乡村,村人善酿,故俗称巴乡清郡出名酒。”杜甫盛赞巴酒酵厚,过云阳留诗:“闻道云安(今云阳)曲米香,才倾一盏便醺人。乘舟取醉非难事,下峡消愁定几巡。”巴人居住地形复杂,因地制宜,多沿河而居,擅舟楫之利,沿江而上,分散定居川东各地,或穴居,或巢居,还有结舫而居,悬棺而葬。巴人尚武好勇,民俗淳朴。《华阳国志·巴志》载有:“其民质直好义,土风敦厚。”左思《蜀都赋》也说:“刚悍生其方,风谣尚其武,奋之则旅,习元之则渝舞。锐气剽于中叶,
容世于乐府。”直至近代余风未替,川西多文豪,川东多良将。涂山氏盼夫长歌:“候人兮猗!”实始作为南音,为巴人歌辞见于记载之始。
战国时代,巴人歌曲成为最流行的歌曲。两汉司马相如说:“千人唱,万人和,山灵为之震动,川谷为之荡波。”这当是川江号子和民间花灯、秧歌等词曲的先声,也可以从中看到川剧帮腔的影子。唐代刘禹锡官贬奉节,收集整理巴渝民歌,改作竹枝词、杨柳词,其词通俗易懂,体念民情深刻入微,达到雅俗共赏的境界。周武王伐纣,“巴师勇锐,歌舞以凌,殷人前徒倒戈”。巴人歌舞汉入宫廷,唐进民间,成了民间喜闻乐见的艺术种类。巴人与中原主朝交往频繁,朝聘会盟,信使往还屡见于文献记载;通行汉语汉文,但巴族也有一种图像文字,铸刻在青铜器上,至今尚无法解读;巴地方言亦如此。生活如戏,戏如生活。川剧亦如此,一方面直接反映巴渝人民的繁衍生息,一方面又间接展现民族精英的顽强奋斗。
任何一个戏曲剧种的形成,往往都有一个漫长而渐趋成熟的过程,川剧也不例外,它承载了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戏曲文化的精髓。据史料可知,川剧由古代民间歌舞演变而来,萌于春秋,生于汉唐,长于宋元,成于明清,盛于近代,衰于抗战而滞于当代,如今正像一棵扎根乡土的参天大树,复吐新绿,备受关注。曾经有不少人只看到了川剧傲立寒秋的萧瑟,难免感伤、哀叹、唏嘘,甚而故作杞人之忧,平添悲凉之慨;也有专家每每谈及川剧,总要摇头晃脑、低吟浅哼,或发表一番曲高和寡、危言耸听的谬论……这些不和谐的声音,并非悟出了艺术真谛,看穿了文艺世界!这不过是一种可笑的故作之态罢了。他们似乎忘记了一个不争的事实:川剧扎根的沃土,早已沉淀了两亿七千万年的大海神韵;川东沿江的河谷,早已埋下了古人类文明与智慧的艺术根脉。
川剧流行于四川全省及云南、贵州部分地区。明末清初,大量外地移民入川,各地会馆建设如雨后春笋,促成了操持南腔北调的各地剧种汇集四川,广为传播。清代雍正、乾隆年间,随着“花部”勃兴,那些来自省外而分别流行于四川各地的高腔、昆曲、胡琴、梆子唱班,为适应观众的欣赏习惯,与四川的方言语音、民风习俗、民间说唱以及民歌小调、舞台美等融为一体,突显四川地方特色,推动了四川剧曲的繁荣与发展。清乾隆年间(1736—1795年),这些唱班常常同台演出,日渐形成了共同的风格,清末时统称“川剧”,最早使用“川剧”这个称呼的,是在辛亥革命影响下由康芷林等人组成的著名班社“三庆会”。
清代乾隆时期,在本地车灯戏的基础上,川戏吸收融汇苏、赣、皖、鄂、陕、甘各地声腔,形成含有高腔、胡琴、昆腔、灯戏、弹戏五种声腔的用四川话演唱的“川剧”。其中川剧高腔曲牌丰富,唱腔美妙动人,最具地方特色,是川剧的主要演唱形式。川剧帮腔为领腔、合腔、合唱、伴唱、重唱等方式,意味隽永,引人入胜。
20世纪初,由于工商业的快速发展,各地戏班不断涌入城市。为了加强演员阵容、争取更多观众,出现了多个戏班、各种声腔同台演出的经营模式;同时,又在艺术上纷纷相互吸收、彼此借鉴,从而提高表演艺术,加强行业竞争。原先外省流入的昆腔、高腔、胡琴腔(皮黄)、弹戏和四川民间灯戏五腔共和,百鸟朝凤。
由外省流入的昆腔、高腔、胡琴腔(皮黄)、弹戏和四川民间灯戏川剧由于各种声腔流行地区和艺人师承关系,逐渐形成一些流派。在这些流派中,除旦行浣(花仙)派、丑行傅(三乾)派、曹(俊臣)派等以核心艺人称派,其他更多则是按流行地区划分为川西派、资阳河派、川北派、川东派四个流派。“川西派”包括以成都为中心的温江地区各县,以胡琴为主,形成独特的“贝调”;“资阳河派”包括自贡及内江区和县、市,以高腔为主,艺术风格最为谨严;“川北派”包括南充及绵阳的部分地区,以唱弹戏为主,受秦腔影响较多;“川东派”包括以重庆为中心的川东一带,在重庆成为直辖市之前,重庆为四川商业中心,来此演出的外地剧种很多。昆腔,源于江苏,流入四川,演变成具有当地特色的“川昆”。高腔,在川剧中居主要地位,源于江西弋阳腔(一说清阳腔),明末清初已流入四川,楚、蜀之间称为“清戏”。在保持“以一人唱而众和之,亦有紧板、慢板”的传统基础上,又大量从四川秧歌、号子、神曲、连响中汲取营养,丰富和发展了“帮、打、唱”紧密结合的特点,形成具有本地特色的四川高腔。胡琴腔,又称“丝弦子”,源于徽调和汉调,也吸收了陕西“汉中二黄”的成分,先后通过“做唱胡琴”和舞台演出与四川方言和川剧锣鼓相结合,在腔调与音乐过门上起了不少变化,形成具有四川风味的胡琴腔。弹戏,即乱弹,又称“盖板子”“川梆子”,因用盖板胡琴为主奏乐器和以梆子击节而得名,其源于陕西的秦腔同州梆子。秦腔流入四川后,与川北的灯戏、高腔长期共处,互相融汇,又采用四川语言,便逐渐形成独具风格的四川梆子——弹戏。上述四种外地声腔艺术在四川流行的过程中,相继与四川语音及群众欣赏习惯相结合,逐渐演变成后来川剧的高腔、胡琴、昆腔、灯戏、弹戏五种声腔。川剧与其他剧种不同的地方在于特别高的高腔。
川剧戏路繁杂、声腔多样,高腔、胡琴、昆腔、灯戏、弹戏五种声腔融汇一体,形成川剧的声腔特色。舞台艺人们坚守传统戏曲文化的基本元素,又大胆探索川剧日新月异的发展规律;才艺出众的艺人更讲究“高昆胡弹不挡、文武唱做皆能”,这就为川剧艺术风格走向成熟提供了有利条件。